迦楼罗道:“我以为你第一句会说‘你醒了’。”
“我是看着你醒来的。所以你想吃东西吗?”她平时闭关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点吃的,按她的话来说,这是对舌头和胃最好的道歉。
“不了,谢谢。”她说。
转轮王颔首,又问:“你清醒了。”
“嗯。”
“所以,云居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遮罗珈不是那种敢做不敢认的人。就像那场海啸,他会遮掩真相,但当真相被戳破的时候,他会坦坦荡荡地点头承认:对,是我做的,怎么了?
他肯接连三次否认云居尊者的死,那就代表真的不是他做的。
“他为什么要杀师兄?”
转轮王道:“这你需要去问他。”
“好。”她点点头。
两个人陷入沉默。
“你不问我:我为什么要‘清理’他们,为什么要把你‘软禁’在这里。”
迦楼罗被身下的圆台熏得昏昏欲睡,闻言道:“随你。”爱说不说,反正你已经做了。
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好像在那场战斗中被发泄殆尽了,她提不起精神,也没有心情去管那些是是非非,她只想睡觉。
转轮王微微叹息,“你要进阶了。”
迦楼罗愕然,“啊?”
“你吞噬了七千三百九十二名妖族。”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阶位上升,但对于饿疯了的金翅鸟真身来说,那也是得来不易的机会了,所以抓紧这些力量疯狂补充自身。
迦楼罗不甚在意地点头,哦了一声。这些年她的修为几乎停滞不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想想,可能是天道只允许她通过吞噬来提高阶层,但比起这个,她宁愿走点‘邪魔外道’刻几个‘天道符文’来阴对手。
问就是有洁癖。
转轮王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带着清浅笑意的脸上忽然慢慢失去了笑容,“你好像并不在意。”
迦楼罗问:“在意什么?”
“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他说:“你为了一万多个凡人跟我生气,自己却吞吃了七千多个妖族,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迦楼罗疑惑道:“有什么问题?他们是妖啊。”而且是害死云居师兄的妖,他们不该死吗?
“可你也是妖。或者.....”他有点讽刺的样子,“你自负为神?”
迦楼罗摇摇头,“不是。我只是一向认为:任何妨碍到人类生命安全的异类,都可以扑杀。”
她说的很坦然,因为她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她很喜欢小动物,包括一些野兽,比如狼啊,老虎啊之类的,但前提是:它们不能伤害人类。如果是,那不好意思,被人类用“原则教训一下”,那是天经地义的。
她就是偏心,偏心到没边了:在同族的生命面前,任何异族都要退避三舍。
那怎么了?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类本就是天地的主人。
转轮王道:“我一直以为你喜爱人族是你天生悲悯的一种体现。我原本以为,是你生在了人族称霸三界到时候。你不可避免地被人族的观点不断冲刷、洗礼,所以才有如今的你。”
他一直觉得她对凤族没有感情是可以原谅的。因为温素生下她和孔雀便迅速消亡,她从没有感知到凤族一丝一毫的温暖。但另一方面,从她生下来到现在,她身边无时无刻不充斥着人族的一切。
如来是人,云居是人,地藏王是人,乃至黑白无常也曾是人。
她在地府,见惯了人族的悲欢离合。她在望乡台上见到了对丈夫依依不舍的妻子,在黄泉路上见到背着孩子的母亲,在十八层地狱里见到替父母赎罪的孩子。
她怎能不被人族所影响呢?
“但现在......兴许是我错了。”他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地端详着她,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你是一个异类。”
一个生为妖族,却心慕人族的异类。
迦楼罗避开他的眼神,冷冷道:“不要这样说我。”
也许她的确是,但她很不喜欢这句话被遮罗珈说出来。
“我想知道原因。”转轮王说。
迦楼罗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转轮王的眼睛,说出了那个秘密,“因为我原本是人,只是......只是因病而逝,转生为金翅鸟。”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转轮王断然否认,“不可能。每一个魂魄的转生都要经过我的批核。扶光,若你不想说,大可以换一个借口。”
迦楼罗一晒,“遮罗珈,自负的不是我,是你。总归这就是我的答案,信也好,不信也罢,随你。”
“好吧,我们暂且这样认为。”他右手微抬,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所以你认为,让人族‘牺牲’,或者让他们‘大量死亡’,是你不可容忍的,对吗?”
迦楼罗道:“是的。”
“那如果我告诉你,他们必须要死呢?而且要一批一批地,不可被阻拦地、前仆后继地,被清理掉。”转轮王踏着水流走上圆台,半跪在她身侧,倾身过来。
他鸦黑的长发垂落下来,带来一阵浓郁的馨香。
迦楼罗跟他对视,“我也想知道原因。”
转轮王道:“因为天道有瑕,它能供养的孩子是有限的。而人族.....他们太能生了。他们侵占了其他种族的生存空间,自然也要被天道收回。”
“我甚至没有让他们‘牺牲’,我只是按照生死簿在他们该死的时候‘回收’了他们。我为了让你高兴,甚至额外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这还不够吗?”
他在迦楼罗震惊的眼神中缓缓靠近,掬起她一缕青丝慢慢地用手指在其间穿插而过。
“况且,古神们为这个世界牺牲了,麒麟族牺牲了,连我们的凤族也为它牺牲了。凭什么你偏爱的人族就这么高贵,可以免于牺牲呢?”
“扶光,在这件事情上,错的不是我,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