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水第一次离云这么近,但哪怕是这么近的距离,他也只能感受到云妖极其微弱的一缕气息。
他忽然想到白佳嘉刚见到云时,那只喜好死气的妖怪一下就被自己的本能控制了。
难道……
牧水抓着云的手臂,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云最初有些惊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看来对方已经猜到了。
云妖看着牧水,湛蓝的眼睛带着坦然与释怀:“牧水,云妖没有核心无法长久存在……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核心会让我忘记一切,我不想这样。”
曾经的云妖长久地守着自己的那张云床,这里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不知道秋日落叶,春日繁花,连记忆的权利也不曾拥有。
——从始至终也不过仅仅只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罢了。
牧水向来颓靡的情绪被收起来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好好珍惜一下生命这种来之不易的东西?”
云并没有计较牧水强硬的语气,他轻轻摇了摇头:“我用漫长但无意义的时光,换取短暂却充实的生命,这很值……这让我终于有了我真的活着的感觉。”
“这是我的选择,牧水。”
“在剩下的日子里,我很乐意帮我的同伴做一些事情……我不想看到自己的朋友被逼到刚刚那样的地步了。”
云愉快地笑,那张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庞在笑靥下透着淡淡的粉色。
他往后撤了两步。
牧水伸手想要抓住他,但失重感随之而至,他掉出了这个空间。
在离开这个空间的最后一秒,他捕捉到云嘴角浅淡的笑意。
那个不善言辞的少年似乎是尽力释放了自己全部的温柔与善意:“谢谢。”
牧水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云的时候。
那只有丁点儿大的小云妖和他并排坐在云朵边缘。
小云妖一边看着云层下方的生灵,一边听着牧水讲述这片云朵之外的许多其他事情。
小云妖睁着大眼睛看着他,捧着那张圆嘟嘟的小脸,很认真地听着,即使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忘记,还是很努力地在记着。
“我以后,一定也要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把你说的东西都看个遍!”
稚嫩的声音中带着向往。
但这也不过是记忆囚笼中镜花水月的梦。
洁白的云雾在污浊的虫巢半空中弥散。
云的身体微微一蜷,化作原型,柔和的云朵舒展开,颜色有亮眼的纯白逐渐转暗。
一滴,两滴……
剔透而细密的雨丝降临了人间。
雨水啪嗒嗒地掉下,在地上碎成无数朵盛开的花,水汽在空气中升腾,丝丝缕缕地融进周遭的事物中。
烟雨笼罩了世界,一切污浊似乎都于雨中沉淀了下来,再也不见。
整个世界披上了温柔朦胧地轻纱,归于沉静。
牧水不顾身体上对水本能的厌恶,像从没见过雨一般竭力向上看。
那大片的云彩在半空中静静地漂浮着,如同无数其他的云朵一样,将身体凝结成雨,进入庞大的水循环中。
雨水和血液混作一处,也许还有眼泪,牧水也说不清了。
雨水过处,寄生体恢复原状,虫母停止躁动。
墙壁上絮状的虫卵和黄色的脓疱逐渐消融,露出原本的水泥墙面。
被寄生的人们纷纷昏倒在地,异化的特征开始逐渐消失。
虫母腹部的衔尾蛇标志暗淡下来,平静地趴伏在地面上,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牧水抬手,双手微微合拢,数根银丝在空中刹那显现,勒入虫母下颚最脆弱的皮肤,致命的毒液缓缓注入。
安静下来的虫母不再挣扎反击,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塌,微弱的次声波放出最终的信号。
牧水在一片水色中看着虫母臃肿的躯体,竟从中感受到了欣喜与解脱的意味。
正在和南慎缠斗的乐动作顿了一下,他注意到了自天而下的,带有净化力量的雨滴。
南慎趁机一掌击去,灵力瞬间击中藏在白嘉佳身体里的不速之客。
衔尾蛇内部,一头灿金色头发的青年猛地咳了一声,和白嘉佳的联系猛地断开。
他重重地“呿”了一声,那张开朗阳光的脸上展现出了一个带着不正常兴奋感的笑容。
雨还在下。
南慎看白佳嘉眼睛里的衔尾蛇印记消失不见,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白佳嘉夺回身体的主权,像木桩一样杵在地上一动不动。
班上,她那双充满恐惧疑惑与愧疚的眼睛看向了南慎,娇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强烈的负面情感席卷而来,她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维持。
她把手里的小白往地上狠狠一丢,抱着头痛苦地流泪,最后化为一蓬烟雾。
——她逃走了。
南慎找到牧水,牧水正坐在虫母身边的废墟上。
他半妖花的状态早已经消失,黑色的头发在雨水的冲刷下紧紧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手套在战斗中受损,而那双手早已被自己的主人抓挠的鲜血淋漓。
牧水看到南慎,下意识地松开自己的手,想把两只手藏起来,银白的血液从伤口流向指尖,一滴滴地向下滴落。
南慎意外的没有说什么,只静静地看着牧水,两人一时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