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影子再次融进她的轮廓里,带着清冽的竹香气息,混着微醺的酒意。
肩头忽地一沉,像落下一片浸了体温的雪,骨骼的棱角被刻意收敛成柔软的钝感。
“还能为什么?喜欢你,想和你时时刻刻在一起。”
男生声线藏不住肆无忌惮的恣意,字句却清晰得不容错辨。
告白早已被风吹的七零八碎,散了又散,可灼烧的耳膜仍在重复接收信号。
所有人都惊得张大嘴巴,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他们不是没察觉到萧司彦对官清晚的特殊,这群穿开裆裤玩到大的死党哪个不是人精?
谁对谁有意思根本藏不住。
可就这么直球输出了?
谁能想到太子爷连表白都像点外卖似的随意,仿佛再多等一刻就会饿死。
毫无预兆的告白像一枚子弹,被萧司彦用极具侵略性的姿态射入官清晚心口,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知道他喜欢自己,但能不能分一下场合?这么多人都在。
而且不是要订婚了吗?
官清晚忽略掉那句喜欢,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一下,“可是我不想和你时时刻刻在一起。”
一点也不想。
萧司彦深黑色的瞳孔倒映着缠绻的芒光,薄唇起落的几个字自带凌厉,“为什么?”
男生黑的发沉的眼睛里燃烧着危险的火焰,让官清晚不自觉屏住呼吸。
她不想伤他自尊心,没直白说“我不喜欢你”,而是认真道,“我有婚约。”
前日沈听岚与上官景尧在书房商议时,她恰巧听见萧家寿宴要商定联姻的消息。
她肯定不会听沈听岚乖乖联姻的,但现在只能拿它当挡箭牌。
可男生下一秒带着体温的字句放肆的不像话,“我能搅黄。”
“……”
果真是骨子里的恶劣。
两桩婚事。
他当是游戏里随手打碎的花瓶?
她看见男生的眼睛闪烁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芒,像是饥饿的野兽终于嗅到猎物的气息。
“神经……”
低声骂了半句就收声,快步走向人行道,抬手正要拦车。
暮色里车流明明灭灭,沥青路面蒸腾着白天的余温。
可身后脚步声碾碎她的节奏。
男生拽住她手腕的力度透着股混不吝,问话裹着夜晚燥热扑过来:
“喂,跟我谈不谈恋爱?”
“谈不谈?”
“小学妹。”
“和我谈、恋、爱。”
“不说我当你默认了。”
“三。”
“二。”
“一。”
两道交叠的影子随脚步忽长忽短,如失调的节拍器般错乱晃动。
“不谈。”
官清晚斩钉截铁的话音刚落,萧司彦已经拽开副驾车门。
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单手将人推进座位,安全带扣合的咔嗒声混着漫不经心的回应,“不谈就不谈,先送你回去。”
黑色跑车碾过斑马线汇入车河。
官清晚侧脸映着流动的霓虹光影,后视镜里不断坍缩的街景忽然被萧司彦低沉的声线截断:“生日到底什么时候?”
信号灯转绿时她瞥见人行道。
年轻夫妇牵着穿蓬蓬裙的小女孩倒退着过马路,父亲左手拎着蛋糕盒,母亲右手提着粉色玩具礼盒,孩子蹦跳时发梢的蝴蝶结跟着上下翻飞。
画面和谐得近乎虚幻,幸福得让人眼眶发胀。
车载显示屏蓝光在挡风玻璃上投出电子时钟,数字刚跳过十一点半。
她蜷起被冷气吹得发麻的手指,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气音,“今天吧。”
应该是吧。
记不清了。
只记得十四岁那年的今天在生死边缘徘徊,当时想着松口气就能终结所有折磨。
可妈妈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像缝合伤口的线,硬生生把游离的意识拽回身体。
但世界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
她早该明白的。
不过悬着的那口气又快断了。
“刺啦!”
轮胎在路面上撕扯出非人的咆哮,官清晚整个人被惯性甩向前方,后背又重重砸回椅背。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萧司彦已经单手解开安全带倾身压来。皮质卡扣弹开的轻响里,带着酒气的竹木香骤然侵入她的鼻腔。
唇瓣堪堪擦过他唇角时,她慌乱抬眸,却正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瞳孔。
!!!
这个距离太超过了,她慌忙别开脸想避开,下颌猝不及防被两指钳住。
他凑近她翕动的睫毛,挑着唇明知故问:“躲我?”
被迫迎上他暗流危险的黑眸,平静的“嗯”了声。
不然呢,还要上赶着凑过去吗?
“听着,上官清晚。”他拇指擦过她唇角,力道很轻,声音却凶得像要咬人,“我喜欢你。”
稀碎月光落在玻璃窗上,在两人肩头流淌成银色光晕。
二十岁的告白不需要玫瑰与情书,有的是撞碎的月光和男生笨拙的真心。
官清晚看清男生漆黑瞳仁里从未示人的柔软,里面盛着碎银般的月色和她单薄的倒影。
他总这样,连告白像深夜巷口的打劫,连呼吸都带着侵略性。
若有若无的竹叶气息钻进鼻腔,清冽得刺人。
她声音平稳的异常,冷淡的过分,像凌冬里的傲梅,虬曲苍劲,幽香清冷:
“学长,你知道的,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忘不掉。”
萧司彦眼底没能藏住嫉妒,他嫉妒那个让她第一次动心的人,嫉妒对方在她心里占据的位置,更嫉妒这场独角戏里只有自己在溃不成军。
他指尖陷进女孩腰窝的力度又重了些许,虎口卡着下颌的力道也加重。
这个充满占有欲的动作与说出口的话形成微妙反差:“宝宝,我不在乎你心里有谁,至少现在陪你身边的人是我不是吗?”
挺知足的了。
“……”
她从前怎么没察觉他骨子里还有份大度。
明明做着最越界的事,偏能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近乎纵宠的台词。
但她明白心里没清理干净,就不要急着开始新感情,这对另一方太不公平。
“我快要订婚了,这你也不在乎吗?”她的声音像冬夜的一缕晚风,一字一句刺进他的心口。
萧司彦喉间倏忽漏出一声低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和我哥?”
带着某种危险的气息扫过她发烫的耳尖。
官清晚黑瞳蓦地睁大,他早就知情?
为什么还要向她表白?
没等她开口,萧司彦的指腹重重碾过她眼尾的小痣,咬牙切齿的声音裹着滚烫呼吸,“宝宝,当我嫂嫂这种念头,趁早掐了。”
“横竖都是进萧家的门,与其选我哥,不如选我。”
她是他灰暗人生中唯一能映出色彩的存在。
如今有人要抢走他的光源,他恨不得把那些窥探的视线全剜出来。
“……”
逻辑上确实成立,萧家儿媳的名头挂谁身上没区别。
但沈听岚怎会放任独生女嫁给个混小子?
司南希苦心经营二十多年才让萧辞获得继承资格,又岂容亲生儿子横插一脚抢大哥的联姻对象?
萧辞当真愿意放手?
更别提她自己……
这场荒诞交易牵扯着太多利益链条,哪是他一句轻飘飘的“横竖都是进萧家的门”就能摆平的。
官清晚只当他的话是耳旁风,拍掉停留在自己脸颊上的手。
她声音无波无澜,每个字都平直轻盈,不带一丝颤抖,“你别闹了,送我回医院。”
“……”
合着他说了这么多,还是拒绝的意思呗。
没关系,慢慢来,是他太心急了,太想得到她了。
官清晚低头整理被压皱的针织袖口,听见引擎重新启动的嗡鸣。
后视镜里路灯渐次后撤,有片浅杏色遮阳棚忽然被车灯扫亮,在暮色里惊鸿一现。
“我不过生日。”她看着弯腰替自己拽开车门的萧司彦,特意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晰。
她记得她说过两次不过生日了,关键是他每次还都在身边,是偏要装成头回听说似的吗?
萧司彦呼吸间白雾氤氲,恰好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上官清晚,你值得被所有人认真对待。”
“你的生日,我全权接管。”
她凭什么不过生日?
每个人都过,她必须过。
他还要把她之前漏掉的补回来。
路灯在他肩头投下细碎光斑,官清晚看着这人突然的执拗,喉间那句“不过生日"竟被堵了回去。
“……”
望着他走进夜色的背影,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
补过生日?这人怕是职场剧追魔怔了。
但前面那句她确实受用。
怎么说今天都是她的成人礼,就算只剩一块蛋糕也该意思下。
这家深夜营业的甜品店主要是专为夜归人设计的,明净的玻璃柜里陈列着各式甜点,从经典的欧式蛋糕到流行的千层蛋糕、浓郁的芝士蛋糕,品类相当丰富。
官清晚指尖在玻璃上逡巡片刻,最终选了份造型简约的慕斯蛋糕。
在KTV已经吃得很饱,此刻实在装不下更多食物。
结账时萧司彦看了眼用餐区,本想提议稍作休息,却见最后一组圆形卡座刚被新进店的客人捷足先登。
他接过印着店标的纸袋,带着官清晚穿过自动感应门,路旁停着的黑色轿车立刻亮起解锁灯。
萧司彦将蜡烛仔细插好,金属打火机滑轮一滑,火苗窜起的瞬间照亮他微垂的眼睫。
他用指节叩了叩她的额角,低沉的嗓音混着烛光晃动,“小公主,许愿。”
小公主?
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让官清晚抬起睫毛。男生冷劲修长的手掌正虚拢着烛火,指关节被暖黄光线镀了层金边,可漂艳的桃花眼里跳动的分明是狡黠的光。
她警惕的往后仰了仰:“你不会一会趁我闭眼的时候往我脸上抹奶油吧。”
“把我想的这么坏?”萧司彦单手托住蛋糕底盘,另只手捏住她脸颊软肉。
橙子香混着鲜奶油气息在两人之间浮动,他故意加重指腹力度,“看来得坐实罪名才行。”
“……”
官清晚拍开作乱的手。这人恶劣的本性她最清楚,此刻却还是配合着合拢手掌。
烛火在轻轻晃动,其实她没什么想许的愿望,如果非要说出个念想,大概就是能见到【Y】。
还有……希望萧司彦别再喜欢她了。
这样热烈的人,该被同样赤诚的爱意包裹才对。
十秒后,她睁眼,堪堪撞进男生藏不住爱意的眼睛,暴烈得发涩,黏住呼吸。
紧接着,她听见他说“19岁生日快乐。”
声音低沉的像羽毛扫过耳畔,痒得人心跳想漏拍。
倏然间,她鼻腔有些发酸,连带眼眶也跟着反酸。
这些年刻意忽略的日期被郑重其事罗列成表,像突然有人掀开了刻意蒙尘的回忆。
今天是她人生中第一个真正被重视的生日,是18岁生日。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19?
她今天成人礼啊。
细短的蜡烛静静燃烧,她看清他眸底跃动的野火,随后吹熄烛芯,改正:“是18岁生日。”
“什么?”萧司彦一时没反应过来,“18岁。”
“18岁。”官清晚点点头,重复一遍。
是觉得她小吗?
但她心智挺成熟的,至少比起在酒局上高谈阔论的所谓成熟人士,她自认看待世界的视角要清醒得多。
萧司彦呼吸有点跟不上脱轨的韵律,像断弦的小提琴在无声嘶喊。
女孩今天才刚成年。
他以为她只比他小几个星期。
想到前段时间自己的各种恶劣行为,突然有点罪恶感。
但他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善类。
“妹妹该吃蛋糕了。”萧司彦用叉子叉起蛋糕递到她唇边,抬抬眉示意。
“……”
又占她便宜。
她咬过他递来的蛋糕,口感绵密厚重,奶油奶酪霜平衡甜度。
他切了块蛋糕送入口中,甜腻感在舌尖漫开时,却下意识皱眉,但在浓郁的甜味里尝到了女孩残留的气息。
咽下去时忽然觉得,偶尔迁就些甜食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两人分食的速度快得惊人,转眼便见了底。
萧司彦将最后一块蛋糕塞进官清晚唇间,利落的收拾妥当包装纸。
将女孩送到医院门口后,忽地瞥见她嘴角沾着的奶油,他喉管顿时有点痒。
操。
想狠狠亲。
真要命。
忍个屁。
“上官清晚。”
趁她没下车,他先低音唤她一声。
“嗯?”
官清晚错愕的侧头。
恰好他倾身逼近,指尖虚点从玻璃窗漏进来的交织的月光与路灯,近乎蛊惑般的引诱:“舞台灯都打这么亮了,不接个吻说不过去吧?”
“……”
他的声音让她想起暴雨前的暗紫色天际线,危险却美得惊心。
“我感冒了。”她吸了吸鼻子,更何况他们现在就在医院门口。
不对,这样不对。
她应该直接拒绝才对。
“那也不行,我们又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接吻这种事只该发生在确定关系的情侣之间,而他们现在算什么?
不过是偶尔动手动脚的暧昧对象,连单独约会都没超过一次的好朋友。
萧司彦被她下意识的反应逗得想笑。女孩听见要接吻居然不是直接拒绝,反而在担心感冒传染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交错的鼻息在唇间形成温热的气流回旋,像早春溪水解冻时第一缕涟漪。
呼吸在缩短的距离里变得透明,薄荷与竹香的气息在鼻尖交织成网。
萧司彦摁着她的后颈,舔了舔唇瓣,他声音轻哑,带着显而易见的蛊惑,“亲朋好友听过没?”
“……”
官清晚茫然的眨着眼睫。
亲朋好友?是指家人和朋友?
她双手刚触到他衬衫前襟要推开,唇瓣突然被一片滚烫堵住。
官清晚瞳孔骤缩,指尖猛地揪住他衣领。
这人怎么招呼都不打就亲上来?
唇瓣轻触的瞬间,时光忽然变得粘稠,仿若整个世界的喧嚣都沉入深海。
只剩下两颗心脏以不同步的节拍在胸腔内挣扎。
这个吻笨拙得不像话。
没有试探,没有纠缠,只是单纯贴着。
她能感受到他炽热的呼吸,鼻尖萦绕的清甜气息让自制力几近失控。
树影婆娑间掠过夜风,风轻云淡的吻如烙印在心口的云影。
半分钟后,萧司彦不动声色拉开点距离,脑子里的弦即将断裂,在失控的边缘强行将自己拉回来。
他黑漆漆的双眸蕴着情动,呼吸粗重,声音已经哑的不行,“给你十秒逃跑时间,要是被我抓到,今晚别回医院了。”
官清晚几乎是跌跌撞撞跑回医院。
今晚实在太过火了,不仅放任他胡来,连自己都跟着失了分寸。
推开住院部玻璃门时,守在走廊的一群保镖齐刷刷转头。
她视若无睹穿过他们中间,回到病房。
沈听岚此刻应该还在欧洲开会,只要不接电话,至少能清净好几天。
跑车内萧司彦握方向盘的掌心早已汗津津的,副驾驶车窗大敞着,凉风大片大片灌进车厢,却怎么也浇不灭心底的燥热。
这个逾界的夜晚像脱离轨道的行星,在理智与冲动的引力间危险摇摆。
*
翌日暮晚,月色中天,霓影明漪。
云湖公馆的环形车道上流转着各色车灯。
宾客们穿着高定礼服踏过刺绣地毯,彼此寒暄着穿过拱形门廊,水晶吊灯的光晕将他们的身影拉长又揉碎在大理石地面上。
官清晚赶到宴会厅门口时,上官君衡与沈听岚早已站在水晶吊灯下交谈。原本说好同行,她却因临时折返学校耽搁了。
宴会厅内浮动着淡雅的香氛,绸缎华服流转着华丽的光泽,侍者端着香槟在人群间无声穿梭。
官清晚步入宴会厅的瞬间成为全场焦点。
女孩一袭露肩黑色晚礼服勾勒出窈窕身段,开衩裙摆随着步伐若隐若现透出纤长双腿。
在满屋子精心雕琢的美丽中,她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气质,像是误入金丝笼的粉红琵鹭。
宾客们交换着探究的目光窃窃私语:
“这是哪家千金,一头粉发够惹眼的。”
“不知道啊,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出落的也太漂亮了,不知道是哪家藏起来的千金。”
萧司彦在官清晚进来后,就懒洋洋抬起眼皮睨了一眼。
分开这几天内他发出去的二十多条消息全成了石沉大海,昨天试探性发的那句“在干嘛”倒是秒回,结果她甩过来冷冰冰三个字“再发删。”
他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看着女孩白生生的手腕在眼前晃。
她永远知道怎么拿捏他,说拉黑就拉黑说消失就消失,偏他每次被晾得抓心挠肺还是得巴巴凑上。
官清晚朝沈听岚和上官君衡所在的位置移动脚步。
刚走出没多远,狐狸眸定定望进萧司彦幽光凛凛的瞳中。
男生饶有兴趣的勾唇凝她,迈着闲散的步子朝她逼近。
倏然间,话筒中传来一位老者洪厚的声音:“感谢大家莅临我萧某的七十寿诞,希望大家开怀畅饮,把酒言欢。”
此起彼伏的掌声瞬间填满整个宴会厅。
官清晚放下鼓掌的手,目光再度与萧司彦相撞。
宴会厅的灯光在他周身流转,将他的身形轮廓勾勒得愈发冷冽。
低领白衬衫透着若有若无的禁欲感,却因他通身的矜贵气度让人移不开眼。
她突然生出不妙的预感,果然萧司彦已停在她面前。男生似笑非笑,喉结随着话音轻震:
“宝宝,想我了吗?”
“……”
“宝宝”他是叫上瘾了?
“别这样叫我,不合适的小叔。”最后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眼尾微挑,一错不错地迎着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