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砚南,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活着!”
冷风猛地席卷而来,好似一张紧密结实的网,裹挟着这句满含讽刺的话语,将贺砚南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他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不知何时已布满细密的冷汗。
一旁抱着平板正专注看资料的何守中,被自家外甥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哆嗦,赶忙放下手中工作,给贺砚南递去一瓶水。
“又梦见什么了?”
贺砚南重重地闭了闭眼睛,扯出一抹极淡的笑:“老样子。”
听着贺砚南那嘶哑干涩的嗓音,何守中心里也不是滋味。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但愿如此。
“我想下去透透气。”贺砚南没接那瓶水,抬手就要拉车门,把前排的司机吓了一跳,连忙向何守中投去询问的目光。
何守中摆摆手,示意司机靠边停车。
贺砚南等不及,随手抓起身边的手机就下了车。
“……何总,拐个弯就到了。”
意思是——现在下车似乎不太有必要。
何守中长叹一口气:“随他吧,让他舒坦会儿,估计等会儿对他来说,想透气都难。”
一下车,贺砚南就感觉身上残留的车载冷气瞬间就被小镇闷热的夏风吹得无影无踪。这里和他的家乡截然不同,那里有着宽阔干净的街道,车水马龙;而这座小镇,街道相对狭窄,楼房老旧低矮,错落有致间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偶尔,贺砚南甚至能在空气中混杂的各种味道里,捕捉到一丝麦田的清香。
——他到底来到了什么荒郊野岭啊?
带着这混沌的念头,贺砚南眯着眼,瞧见街对面有一家新开的超市。超市的店面装修与周围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崭新崭新的,不过这个时间段,门口的人竟然不多。
正合他意,于是贺砚南沿着马路走了一段,穿过斑马线,走到了街对面。
这座小镇虽说繁华程度远不及他的家乡,可烟火气却浓郁得快要溢出来。十字路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贺砚南走到十字路口对面才发现,另一方向有一栋商超,热情似火的机械叫卖声从里面传出来。商超周围还围着各式各样的小贩,显然是占用了公共街道。
……也难怪那家新开的便利店生意不好,且不说那过于精致的装修风格和这里接地气的建筑风格格格不入,单是旁边这家商超,估计上至90岁的太奶,下至3岁的孩童,都是它的忠实粉丝——当然,不包括他这个外来人在内。
于是,贺砚南转身,打算离这拥挤地人流远一点,可他刚转过身,余光中一辆红色的三蹦子突然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吓得他连忙后退一步。他的胳膊没来得及反应,而那被大概60岁大爷当成跑车驾驭的三蹦子,忽然一个利落的甩尾,贺砚南眼睁睁看着他手里的手机“哗啦”一下飞了出去,在三蹦子车轮下“呲溜”转了一圈。
——贺砚南瞬间清醒了。
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老大爷一脚油门,转眼间就跑出十几米远。那上下摇晃、颤颤巍巍的车子,仿佛是个洋洋得意的法外狂徒。
贺砚南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赶忙捡起手机,查看屏幕——没裂,点了点手机——能亮!
——呼,劫后余生。
贺砚南此刻无比庆幸临走前老妈给他手机装上了手机壳,要不然以他平时用裸机的习惯,此刻这部价值五位数的手机早就不知道报废多少次了。
贵,果然还是有贵的道理的。
贺砚南再次庆幸。
检查完手机,贺砚南终于来到了那家门可罗雀的超市门口,抬脚走了进去。
自动门似乎装了感应装置,贺砚南一进去,便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他循声望去,竟看到门里挂着一株生机勃勃、看起来有点假的吊兰,吊兰下面是一串铃铛——估计里面装了什么特殊装置。
贺砚南只奇怪地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可一打量超市的布置,他才发现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他叫不上名字的绿植,和超市整体精致简约的现代风格极不搭调,让他有种仿佛置身4S店和植物园之间的错觉。
不过,好在店里的空调温度恰到好处,既没有车上那种密不透风的阴冷死气,也没有街上浑浊黏腻的闷热,再加上植物的气息,倒让人神清气爽。
贺砚南逛了半圈,凭着直觉和习惯找到了饮料摆放区,这才发现便利店里似乎只有他一个顾客。
——够冷清的。
但贺砚南扫了一眼摆放整齐的饮料柜,竟发现里面除了几种自己常喝的饮料,还有很多他从未见过的,真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可能是因为那些植被的原因,连货架间都浮动着某种清冽的草木香,贺砚南修长的指节顿在冰柜上方,余光却瞥见斜后方的人影。
只见一个身材极为瘦削穿着白色短袖的男生正踮脚去够顶层货架。随着动作,一截莹白的腰线在衣摆间若隐若现,像是梅雨季里偶然窥见的月光。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那男生微微抬起下颌。几乎是瞬间,贺砚南慌乱地收回视线,转身快步走到收银台。
“叮——”
收银台后染着奶奶灰的店员头也不抬地扫完瓶身上的二维码,手机继续传来五子棋落子的音效。
贺砚南微微皱了皱眉,打开手机。
——打开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