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早已料到会有这日。”萧默哀叹息,暗淡眼眸被世道磨砺出千疮百孔沧桑枯败。
他看向萧芜腰间的青玉佩,愁眉道:“此枚青玉佩乃家师所赠,老夫入世修行之启蒙。老师虽不为官深谙为官之道。”
“居其位,无其言,君子耻之;有其言,无其行,君子耻之。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萧芜低头摩挲着温润的青玉佩。母亲曾告诉她此枚玉佩是父亲在她出生那日送与她的诞辰礼,今日方知父亲对她莫大的期望。
萧默扯了扯干裂的唇角,血痂未脱落绷得紧,弧度微小,他宽慰女儿萧芜:“时也命也,杀人不过头点地,木木,尚不足为惧!”
萧芜眼眶泪珠盈盈,沉重地点头应下父亲教诲。她深知此路凶险寡助。
她不怕死,她怕的是萧家不能正名,百姓不得安生,她怕的是强权之下更多正直犹如苍翠修竹的风骨之臣被迫折节。
听萧默一番话,谢修行大惊于恩公的豁达。有其父难怪其女幼时便初见君子之风端倪。寻常百姓家,对子女之训言,多父授子君子之道母教女妾妇之道。
而携君子之道踏入官场时,面对世间种种诱惑沾染,古来鲜少长留入世。
他不曾想,眼前的父女比世间大多数稳坐高堂上的蛇鼠之辈强得太多!
他曾言家人为软肋,愿为保全家人性命以身入局,却在祁朝生民的大是大非面前,但觉失去性命不足为惧,此心何等豁达!何等忠臣丹心!
谢修行心生敬佩。
付决被萧默言语所打动,他掀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萧大人肺腑之言,晚辈受教,请受晚辈一拜!”
萧默哪受得起如此大礼,虚弱地扶起付决,道:“快请起,大人言重!老夫以告老还乡,一介凡夫草民,受不起大理寺卿护卫的大礼。”
零星的几盏废旧烛灯照得屋子昏黄,人影黯淡。
“大祁一十六年冬,老夫将鱼州田庄恶霸绳之以法后遭到同僚报复,当年的鱼州长史韩威暗中派人往亡子食物里下了毒,亡子阿琰那日正在嬷嬷照料下忙于折梅送他的阿姐,小厮便把食盒送夫人手中,夫人彼时教小女绘丹青......”
窗棂外白雪落了一地,冬阳灿烂映得院子明媚,红梅芬芳随小风潜入厢房。
萧夫人见丫环展开红漆食盒,里头白瓷碟上摆成花型的果子,其样子精致巧妙像朵朵绽放的红梅,香味沁人心扉,倒叫人分不清是院外的红梅香还是食盒里的梅花果子更香,她问身旁伺候的丫环:“妃雪,红梅果子是谁做的?我从未见过这般心灵手巧的厨娘。”
“小公子昨夜嚷嚷着要吃红梅果子,小厨娘秀莲清早起来特意做了给小公子。需趁热吃最宜,不巧小公子在梅园玩耍,小厮将食盒给了奴婢,让待小公子回来再吃。”丫环妃雪听递食盒的小厮说的,她没多问送入厢房中温着。
“母亲,木木饿了。”萧芜被萧夫人抱在怀中,稚音似食盒里又香又酥的花果子。她手里握着紫檀木兔毫笔,小小年纪笔姿端正,在萧夫人指导下已经能绘红梅的花神了。
“我们木木画了一晌午是该饿了。”萧夫人将萧芜手里的兔毫笔架在青松笔山上,抱她到黄花梨桌前,取出白瓷碟里的梅花果子喂到嘴边,
“母亲,果子好香呀。”萧芜抬头望向母亲,将果子往萧夫人嘴边推了推,一双大而饱含湖水的晶亮双眼透着纯澈无邪,“母亲先尝尝。”
萧夫人温柔浅笑,疼惜地摸摸萧芜额头,欣慰低语:“母亲方才吃过了,木木吃吧。”
萧芜接下果子,小嘴咬下红梅果子的一角花瓣,外皮酥脆内里绵密,馅料用红梅汁浸过还包裹了红梅花瓣。
“母亲,好吃。”
“好吃孩儿便多吃些,等阿琰弟弟回来再同他分食。”
萧芜将手里的红梅果子放进食盒里,“那木木也不吃了,等阿琰回来一起吃。”
不过一口茶的功夫,萧芜突然晕倒在萧夫人怀里。
自那日起她整整昏迷了三夜,高烧一夜不退,险些没能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