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初,月色明亮,京北长康街桂巷小径,马车悠悠驶向顶前面一户小门。
巷子里的人家因临周设有刑部在,早早便闭门熄烛安心卧寝。孙艾明见云锦马车与他逼近,守在门边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瞧见。
他壮硕的身高半隐门框,浓密的胡须有了掺白的迹象,一身素净褐泥常服实道壮士与老朽何异?
谢修行驾马,墨黑衣袍显腰身精瘦不乏有力,头戴斗笠阴影盖住半张脸,不苟言笑,冷眼无情。孙艾明远远瞧着他活似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又思量,那不就是他吗?
萧芜拢拢松香大氅,尽量掩饰她的紧张不安。
孙艾明牵马到墙角处,小声地与谢修行交谈:“我看在老师面上且帮你这回,下次莫再让我做这杀头的事来。”
谢修行利落跳下,细心牵扶萧芜下马来,他勾起唇角,看了眼孙艾明,场面应对自如,“孙尚书依法办事怎会杀头。不正好三日?”
孙艾明不淡定的压低嗓音,着实觉得谢修行荒唐,他辩斥:“说话当日也算?!”
“倘若孙尚书不想死,自然能算。”
“钻空子。”
付决从车厢出来,身披斗篷,丝绸帽檐搭耸遮住他脸,他十分警觉的两处望望,确定安全后大步流星迈进了小门,披风被他步子带得飘扬起,威风气派。
见付决进门,孙艾明挥挥袖催促谢修行赶紧离开,莫再扎眼惹人耳目。
“多谢,告辞。”谢修行此番大事当前不与孙艾明斗嘴,利索上马离去。
恩恩怨怨与家国大事前不过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马车孤零零地行驶在长街上。圆月正皎洁,星辰暗匿浮云中,两抹孤独的身影一明一暗。
谢修行偏头朝厢内看,明月的辉光也映不亮他眼眸,“阿芜,能不能留在谢府?不走。”
好不容易再见到她,自然不舍得放她走.......
他故意放慢勒马的缰绳,只是想多争取些与她单独相处的流光。
和谢卿相处的日子里,萧芜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央求。
她亦不想走。
在大理寺的时日太过于美好,她很喜欢这样简单平淡的日子,有案子时和弟兄们合力破案,无案子时窝一起喝酒嬉戏谈天说地,无忧无虑,不用为明日的生与死烦忧,不用被仇恨吸附血肉麻木啃食灵魂。
萧芜麻木的眼瞳呆望向那扇门外宽阔的背影,出神间竟不知不觉有热泪划过脸颊,她猝不及防地抹去泪痕。
“阿芜就是阿芜,她不愿做攀附的菟丝花。”
门外那孤影斜晃了下,正过身去。
“若我说愿意被你攀附呢?”谢修行言语里夹带的哀求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这次——权当为我。”
“好不好?”
萧芜心意已决实难更改,她不愿再拉任何人下水,尤其是谢济,那个少时被命运戏弄至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哥哥。她不想看他再苦下去了,他的仕途合该是一片秀水明山。
“父亲将真正的密函交给谢卿,阿芜便放心了,即使它不能作为强有力的武器,也是萧家能交出的最大证据了,该做的萧家都做了,希望它能助你一臂之力。”
“谢卿,后会有期。”
话越听越不像道别,更像是......诀别。
思到此,谢修行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他面容痛苦揪搅着心口衣衫,凤眼刹那呈血红色。
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突然,谢修行推开移门,神色焦炙悬心不已。
“阿芜你别胡来!”他眉心紧锁,一滴莹泪定在眼睑处。
二人四目相对皆红了眼眸。或许是对彼此的惺惺相惜,又或是对彼此忧痛过往相互同情。
他看她眼神犹如破碎的白玉。
在那夜无助之时她都没流过一滴泪,却在这时红了眼圈,不是诀别是甚!
“阿芜......别冲动。”
怕不是他说的话刺激到阿芜了?那封约书虽不足揭发太子罪行,却也是不可或缺的物证!他只想再收集更多的证据,到那时再呈给陛下,谅陛下素日再宠溺太子也不能再为他辩驳些什么。
谢修行害怕萧芜会做傻事。
他心乱如麻已不能平静,“恩公的案子我定会尽全力而为,请你相信我。”
“请相信我!我终究是大理寺卿,贪墨案牵扯太子就该归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