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还在用他没有波澜起伏的语调说他主子让他带到的话。
“小侯爷还说,若是您不满意,待他回到上京,再亲自补上您的生辰礼,望您看在这份薄礼的面儿上,不要跟他生气。”
“……”李明月云里雾里,顿了一下,“他说的?”
“是,小侯爷吩咐的。小侯爷说,奴才到京时,您应该在宫中,若是今日您不在宫中,就让奴才送去都尉府您那儿。”
“——宁嬷嬷,把这礼接过,送到静安手上。”
太后冷不丁地开口,语调平淡。李明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太后的面色,喜怒不察,嘴角却撇了下去。
她心中警铃大作,无他,唯不愿再跪上几时辰。
不服气是一回事,拗不过是一回事,被无辜牵扯,是最大的事。
文竹梗着脖子站在殿前,似乎一点儿也没意识到因他几句话而起的波澜,小侯爷怎么说他怎么做,反正东西是交到静安郡主手里了。
裴既林怎教的他传话,那滴水不漏的圆滑今日竟是喂了狗了!
丹杏上前接过宁嬷嬷手上的匣子,二人相面掩不住的忧色。
及笄是大齐女子头顶的要事,作为太后口中的李明月的“三哥哥”,裴既林特地差人来送一趟礼,倒也算不得私相授受。
何况是在太后面前相递。
只是……
李明月尖利的虎牙暗暗咬住唇肉,旁的人不晓得太后忌讳,他难道不晓得吗。
慈宁宫何故,竟出了裴太后掌控之外的事。
她睁大了双眸,一改方才倦怠,讶然出声。先是自己低声嘀咕几句,后又想来气不过,一副忿忿不平之状,扯了宁嬷嬷的手,向身边人确认着:
“嬷嬷你看裴小侯爷这话说的,人家给我送礼,我反倒生人家的气,我是如此无理取闹之人?”
宁嬷嬷也借安抚帮她解释:“小侯爷怎会是这般意思,只是他惯礼数周到,同僚旧友、世交亲眷无一不赞,想来及笄这般大事,做兄长的回不来,过意不去罢。”
“不对,定是上京人人都传我这儿挑拣,那儿刻薄,传到了他耳朵里,他也拿我消遣。”
她意有所指,太后混沌的眼珠却如鹰隼般犀利,李明月好似没听出来话语中的微妙之意,只是被每日渐盛的流言所扰。
“嬷嬷,你说这碎嘴子的人怎的这么多,闲话怎的都传这么快,真叫人烦都烦得要死。”
太后开口:“你没跟既林提你生辰?”
“娘娘不必替小侯爷找补了,依静安所见,裴小侯爷就是没安好心。”她眼尾下垂,浓密睫毛在眼尾投下阴影,藏住深黑瞳仁,执意撇清,决心不被拖累,所言愈发直白。
“静安——慎言。”
太后语气严厉,端详她片刻见她仿若真的不知,方才缓了脸色。道是冤了她,又拉不下脸,只指着她,拍了拍身旁伺候着的德禄海。
“真是小女子无理取闹。”
“哪里有静安这样的小娘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家做兄长的惦记着她,她不领情就算了,还倒打一耙,连声哥哥都不叫。”
宁嬷嬷也打起了圆场。
“有您宠着,小侯爷记挂着,郡主这是撒娇呢。”
太后摸索着腕上盘着的佛珠,倒是思索一番,想起了什么。
“哀家是记起来了。年初既林要出门前,进宫请安,哀家还与他提起,你并无血脉相连的亲兄长,今年及笄,本打算叫既林回来给你撑撑场面。只是他那时尚不定归期,加之皇帝允了给你在宫中办宴席,这样倒也体面,哀家也就作罢,没再与你说。”
“在宫中好,宫中有哀家在,你那个爹有还不如没有,庸碌无为的绣花草包一个,都尉府那个小胡氏能给你办出个什么花样排场来?”
“上不得台面,叫那些闲言碎语的编排了,倒丢了哀家的脸。”
谈及都尉府,太后嗤之以鼻,李明月一一应和,早已习以为常。
“想来是既林以为哀家也跟你提过呢。人家记挂你,还得落你一顿埋怨。”太后又转而和李明月交待,一改方才犀利的目光,叹道:
“可别让既林听着,叫什么裴小侯爷,一家人学外人叫的,不像话。”
“静安晓得。”
李明月乖巧应了,心里却想,裴既林早不知道听见多少回了。
“你与你三哥哥如今也是和睦,也不见得幼时那会子,你不理我我不睬你。这样才好,都长大了,互相照看着,哀家也能放心。”
太后说着,“照顾你妹妹静安”,“有事找你三哥哥”,裴既林答应着,李明月也答应着,可背地里,他们并没有那么多话。
更多时候,他们只是人前遇见,眼神碰撞,又彼此交错。
她躲着走,他也不追究,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太后面前扮着哥哥妹妹的家家酒。
滑稽无比,这才显得这生辰礼,多有突兀,奇怪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