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明月早起向太后请辞,在抱玉轩拖延良久,待至亭外回廊,见小德公公从慈宁宫外急匆匆向主殿去了,她方散散慢慢,朝宫门口行步。
早朝散后,红袍紫袍官员捋着胡须鱼贯而退,她正找到止车门来接她回都尉府的马车。
步态雅怡,扶着丹杏的手登上,马车宽敞舒适,提前熏了莲花香。
想起早茶时,太后听闻李高蓬催她回都尉府的那一声冷嗤,李明月心情很好地眯了眼睛,往后座一靠。吩咐桃石:
“不着急,让大人们先行。”
给身边路过行色匆匆、激愤私语的白髯老头子们让让路。
今日文武百官的反应,很明显是早朝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几百年不形于色的表情变得慷慨激昂,或摩拳擦掌,或愁云密布,警惕阴沉。
尤其是绯袍象笏,不苟言笑的御史大夫,三两一凑,跨步急色。
他们忙着指点江山,开拓盛世,甚至没能分出一个眼神给好心让他们马车先行的静安郡主。
感谢郡主今日不计较官阶品级,并且难得默念三遍尊老爱幼,人之美德。
桃石在车外候着,左等右等不到郡主启程的命令,心想,郡主今日是否太有耐心了。
人散的差不多,直至后剩下两辆马车。
桃石拿不准郡主在想什么:是打算礼让到底,还是看另一辆马车迟迟不动,她们先行。
正打算撩开车帘询问时,宽大的马车窗棂里面传来两声敲击声,她甚至未曾掀开帘子,却好像知晓车外情形般,隔着帘子道:
“走吧。”
马匹打了个醒鼻,拉动车轮子哐哧哐哧地转动。
桃石不经意间向斜后方看去,仅剩的那辆马车缦帘晃动,露出车内郎君精致的下颌和唇形。一只劲瘦分明的手一闪而过,绝色便隐没在低调的薄色帘后。
马车有些熟悉,一时之间她也记不得曾经在哪儿见过。
路再平坦,赶车再熟稔,乘马车还是难免些许颠簸。李明月在晃晃悠悠的颠簸中,若有所思。
昨夜她说裴既林很好,裴既林却拆句说着他的疏漏,说,“静安,还有多的是更好的……”
裴既林引弄她追问,埋怨,诱惑她登堂入室,得寸进尺,胃口大开。
勾缠她,缠得面红耳赤,骨头酥软,痉挛融化,血水相融。
勾缠出她从不为外人道的野心。
这野心说大不大,她又不要登帝称王,或万人之上,君恩长久。也从不求红颜不衰,枯木逢春,死人回头。她更没求山川移位,日月同辉,江河倒流。
她只是不愿。
不愿耗在宫里做笼中金丝雀,不愿耗在上京嫁作他人妇,不愿将自己耗成一件白衣,一杯毒酒,一具骷髅。
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死在明天,只要今晚让她到达桃源乡。
月色照亮她一半艳丽侧脸,另一侧晦涩不明,她莹瞳似有鬼火摇曳,鬼使神差地接过他递出的诱惑:
“……这种胆战心惊的日子,我可真是过够了。”
抱怨是索取的开端。
他微笑着全部收入囊中,指尖搭在圆桌上,相距无限近:“嗯,还有呢。”
“……我想让他付出代价,永绝后患。”
“有些难度,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需得徐徐图之。”他摩挲着指尖,“明日早朝,会有谏官上奏弹劾曹立仝。”
“曹立仝,丽贵妃的弟弟?他不是捐了个节度使押送官盐去了吗,又不在京城,那群老头子怎么扯上他。”
见李明月不知他所云为何的模样,他解释道:
“西南巡案刺史路长青近日联名上奏,曹立仝利用职位之便,官商勾结,贪污晌银,押送途中,欺压百姓,无恶不作。明日早朝圣上就会知道此事。”
李明月皱眉:“以秦佑承的性子,难保不会弃车保帅,直接大义灭亲,断尾求生。”
裴既林摇头:“丽贵妃和曹大将军不会允许的。丽贵妃会去圣上那里求情,搬出她劳苦功高的哥哥曹大将军,恳请圣上网开一面。”
曹大将军,李明月突然想到什么……
夜间窗外风吹得有些大了,她瑟缩一下,还是决定先起身关窗,“你们之前从刺客身上搜出的要自尽的毒药,可有了定论?”
“别急,我一会儿就走,走后你再关,别叫你的侍女起疑。”
裴既林拦住她,手指擦过温热颈脖,替她拢了拢宽大外袍。
“毒药来源与之前猜想的一致,是奎宁草。”外袍冰凉柔软的布料划过手心,“足以让人呼吸麻痹致死的奎宁,只有在南诏与大齐交界的西南边境处才开始生长,药性更强的,甚至要深入南诏才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