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夫甲乙明显是挑头的,他们带着几个彪悍的与未风正缠斗,孙晟则趁机跑到田桑身边将她拖到一旁。
“现在还,尽那义务吗?”田桑缩头躲在孙晟身后问。
孙晟知道田桑是在讥讽自己,于是白她一眼,转头看向那群贼,嘀咕道:“看着不像是普通盗贼!”说完就从地上捡起几粒石子,使巧力一颗颗朝贼人弹射出去。
石子破风出去,未风的压力瞬间小了许多,可其中一个拿棍儿的被石子打到脸,吃痛时见了血,盛怒非常,接着就发现了孙田两个。
“怎么办?”田桑看那人恶狠狠朝这边来,胆颤问。
孙晟本想起身迎敌,可猛一用力,发现胸腔中痛的要命,激出一身冷汗,遂又缩回去捂住胸口,“你有经验,一般这种情况,当如何?”
田桑忽然瞪着他,眨两下眼,立刻高喊:“救命啊!”
然后趁未风将那个打脸拿棍的缠住时,扶起孙晟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顺带招呼孙晟一道喊。
孙晟怎么可能喊呢,毕竟古往今来,于君子而言,风度是仅次于气节的重要品质,至少在刀真的割开脖子前,他是不会这么有失风度的喊的。
很幸运,他们跑开了,未风没了顾虑,越战越勇,更幸运的是,‘救命’没喊几声,就引来了四五个路过的樵夫,那些樵夫见状,个个不计生死,抄起肩上一根挑担就往前冲,更更幸运的是,樵夫们出手,不到一刻钟,那群贼就被制服了。
孙田两个走回去,见青梅残骸遍地,八名贼子,被未风砍伤五个,另三个在樵夫的帮助下也投了降,甲乙手里的刀被缴,正瘫坐在包围圈里,满脸不忿,然后就被樵夫们用捆柴的绳子绑了上半身,再难为恶。
“这刀……”未风忽然看到那刀上的火印,有些震惊,于是拿到孙晟面前。
孙晟看了也吃惊,因为刀把上清楚印了‘吉州武造’,后头还有串编号,孙晟虽然没见过,但那四个字的意思他是明白的,这是武库造的制式兵器,再往刀身上一弹指,听那钢材回响,此刀非朝廷不可得。
“你们是官差?”孙晟问。
甲冷哼一声,朝前呸一口唾沫,居傲言道:“哼!今日落在尔手,何需多言,或杀或剐悉听尊便!”
孙晟不语,往他身后哀嚎的残众看去,发现他们也跟甲一样,似有千般委屈,却也不发一言。
这时,其中一个樵夫站出来,“私刑可不敢,送官吧!”
一听‘送官’两个字,那八个贼立时慌了,个个面露惊惧,没多久,后头两个受伤倒地的就奋力爬起来,朝一众下跪磕头,哀求道:“我二人本是来服徭役的,不知怎的被他们带到此间那山下做工,每日夯土、搬砖、采石、伐木、运粮……本就是力役,干那些也寻常,然每日睡两个时辰便让开工,却到了役期也不放吾等归家,稍有迟缓,那监工的便追着打,”说着就解开腰带,亮出身上的鞭痕,哭腔又道:“工事上每日累死被抬出去的不计十数,我兄弟二人实在受不住了,思念家中亲人,想着横竖都是死,最终打算跟着这位王大哥逃出去,好歹能在死前归家看眼父母!”
他说的那位王大哥便是为首的甲了,等后头两个开了口,前头的也纷纷哀叹,甲身上有些戾气,他叹口气,遂接着说:“我本是个囚犯,因盗抢获罪入狱,犯罪受罚我也无话可说,数日前被衙门的差官押到此地做苦役的,后头的事就跟他说的一个样,听那监差说,那里要建个什么‘楼市’,让两个月完工,我看那地方,可比半个县城大,两个月,两年都未必能建成!我等都不愿不明不白的死后埋进乱葬岗,这才伤了看守的监差,夺刀……”
听到这里,孙田两个大概都猜到了他们服役的地方,看他们满身的新伤,震惊之余,田桑本要再问,却听又一个樵夫窜出来说:“这世道哪有直肠交心的贼,可不能全凭他们一家之言,方才对仗时他们可是要杀人呢!我小舅子就在县衙当差,押他们去县衙,县官自有决断!”
这樵夫的话貌似更有道理,于是便自告将八名贼子用一根绳子串了欲送往县衙,临走前与孙田两边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还好心提醒天色将晚,前头二里便是莲花驿,驿旁有间逆旅,或歇脚,或饮马自便。
临别前,田桑不知为何叫住那群贼,问:“你们家在哪儿?”
那八个,堂堂男儿,竟相落了泪,陆陆续续的,有人回答:“我是岭南的,我家在西北……”甲仰头并没说话,乙却对着田桑一笑,满眼绝望,“没了,家没了!”说罢便随樵夫们悻悻离去。
三人回到马车上,途中再无话。
往南又走二里,果真见到樵夫所说莲花驿,上次去孙晟去武功山会友,归来时,也曾路过这里,只不过这回是从另一条路到这里,由此再往南便是孙晟家开的逆旅云来客舍了。
正要走时,忽然见莲花驿外的布告亭下围了一群人在那儿驻足议论,田桑好奇,便下车去看,见她久不归,孙晟就让未风去叫,于是,久不见归的又多了一个,孙晟不耐烦了,打算暂时摈弃君子风度,掀开车帘一角将两个吼回来,刚掀帘,就看田桑和未雨已在车下了。
“上头说什么?”田桑认不全上面的字,于是问同去的未风。
未风有些难为的摇摇头,因为他也认不全。
孙晟憋口气,紧咬槽牙满头官司,“去了那么久,现在居然跟我说不认字!”说完叹口气,遂一把掀开帘子,凭他5.0的好视力聚焦在那布告亭上,半晌,突然皱起眉,轻声问:“上头有张画像你们可看清了!”
田桑摇头,她对于古人以线条勾勒人像的事始终不解,她觉得,古代的相片之于她,就像她看外国人长得都差不多那样。
未风思忖片刻,复往那布告亭下画像看一眼,“有点眼熟。”
孙晟拧眉,道:“亭下是张通缉令,说我乡王麻子因好赌,欠下巨债,因无力偿还被人举告,拘传时伤官私逃,让有他消息的人从速报官领赏。”
“王麻子!”未风惊诧,“我说看着那么眼熟呢!他一向老实,那副柴痩的身板,说他伤官,搞错了吧!再者,他家一贫如洗,他哪儿来的钱去赌?”
“我给的!”田桑脸色沉郁,胸中愤懑,眉头皱成了小山,她就那么望着孙晟,良久,恍然样,推开挡在前面的未风,爬上马车,拾起马缰,催马疾去,孙晟没阻拦,可怜未风一个体面的江湖侠客在马车后头狼狈狂追。
回孙宅时,天已然黑尽,匆匆在正门前下车,田桑二话不说,冲上去就夺了门仆手里的灯笼,转身回到孙晟面前,严肃唤了一声:“老孙!”
孙晟看她气息微喘,面色凝重、焦急、不安,什么也没问,只回了句:“我知道了!”
于是两个就举一只灯笼从小路走了,未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通瞎看,问门仆:“知道什么了?”
门仆极力摇头,晃得两颊横肉乱飞。
未风没追究,因为连他这个一路跟在身边的人都不知道那两个在说什么,于是自顾问一句:“究竟知道什么了?”而后夺了另一个门仆手里的灯笼追了上去。
孙田两个穿插阡陌,引来无数犬吠,最后来到一处孤院前,借着灯笼的微光粗略看得那是间破落的小院,跟先前田桑家有得一拼,田桑情急扯了下孙晟的衣袖,孙晟领会,便喊:“王家阿嫂可在家?我是孙家阿晟,有事寻你!”
院子里,屋里都漆黑一片,无人应答,田桑更急了,又连着扯了几下孙晟的衣袖,于是孙晟又喊了两遍,可还是没人应答。
田桑等不及了,她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一脚踹开那本就有等于无的竹篱院门,两人刚迈脚进院,就有一股浓重新鲜的血腥袭来,田桑紧紧握住孙晟的手臂,两人齐进,这小院就一间屋,越往里,血腥越重,他们发现屋子的门没关,蹑脚慢慢靠近,人未至,烛火却先到,透过灯笼那微光,但见一长一短两双脚杂乱交叠躺在地上,脚下是一片漆黑的腥泊。
田桑的手开始颤抖,她鼓起勇气将灯笼抬高,烛光立时照见两个人头,连着那四只脚,一动不动倒在地上。
孙田两个齐身愣住,瞪大眼,惊得一寸都不敢挪动,直到未风窜出来,他举起灯笼,利落走到地上那两个身旁查看,不久,便起身,哀婉道:“是王家阿嫂和她的女儿英英,母女两个被利器贯穿胸膛,目测已经死了两个时辰了!”
未风话方毕,田桑的眼眶里就悄然溢出两滴清泪,她心一颤,手中灯笼瞬间落地熄灭,人也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