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是往茶田小路走了一圈,在第一天采茶的地方停留了一段时间,在那能看到祠堂边那棵最大最高的树,许是这里风水不好,他们后又返回原路,往祠堂那边走去。
绕了一大圈,最后他们选在了半山村张家祠堂的那棵大树附近下葬张栋树,回来时,顺带砍了几根毛竹扛回老宅,老宅门口放了不少花圈,还有一块刻好的石碑倚靠在家门口。
正巧,奶奶那边的亲戚也一道来了老宅,亲戚拿三炷香,何春花、张珍和张珠拿一柱香,三鞠躬,一鞠躬收一柱香,收香完,跪地。
下午段浦生和解长庭随叔伯指挥开始布置法事,四顶大红蜡烛放在祭坛上,就等天师就位。
午后,他们在老宅外摆了几张桌子就餐,一成不变的豆腐汤、素白菜和白肉,段浦生、解长庭和姐妹俩得了空坐下吃饭,不少闲言碎语传进了耳朵。
“大家都在说,爸爸在大哥午睡的时候,喝了农药死在大哥身边。”张珠本埋头吃饭,听到那些话,她抬起了头,通红的眼睛看向解长庭,“可大哥一点反应也没有,真不怕死人。
段浦生放下筷子,认真道:“张珠,别人这么说就算了,大哥什么样你不知道?”话完,他站起身要去村民那桌和他们理论。
解长庭硬抓住段浦生的手腕,摁在椅子上,他看了一眼张珍,冷道:“都是假的,你计较什么?”
段浦生气愤道:“可他们说话难听,总归进了耳朵让人不痛快。”
“冷静点。”解长庭习以为常的给段浦生顺毛,他突然来了一句让在场的人愣住,“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一定是张根强?”
段浦生顿时噤声,顺着力道坐回了位置。
幽幽的视线落在解长庭身上,他面色不改,继续吃着碗里的饭。
之后的几天,段浦生寸步不离,或有叔伯将他叫走,每隔多久,办完了事情立马站到解长庭身边,再多的闲杂话出来,他板着脸一个个骂过去。
旁人见了,得夸一句:“这兄弟俩感情真好。”
段浦生有了短暂的空闲,他问段浦生:“你不害怕吗,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你身边?”
解长庭沉默了一会儿,他抬眼观察段浦生的神色,斟酌几秒,自嘲道:“原本是害怕的,但之前被闻一闻二吓了一次,在塔罗就没这么怕了。”
天师来了老宅做法事,手持神器,咚咚锵咚咚锵,快要凌晨的时候,张栋树血脉亲近的兄弟姊妹又或是膝下子女齐齐跪在了板床前,哭声此起彼伏,颤巍巍发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铁锅旁,黄纸烧,悼词起。
冥府泰山共十殿,众人十跪,张珍张珠守在锅旁,十念悼词。
一跪,张珠哭言:“冥府泰山一殿秦广大王,保佑阿爹来世健健康康。”
二跪,铃铛叮咚响,张珠抽噎:“冥府泰山二殿楚江大王,保佑阿爹来世平平安安。”
三跪,张珠烧黄纸:“冥府泰山三殿宋帝大王,保佑阿爹来世阖家团圆。”
四跪,灰烟迷了张珠的眼睛,她咳嗽了一声,连忙接上:“冥府泰山四殿五官大王,保佑阿爹来世富贵吉祥。”
五跪,张珠抹掉眼泪:“冥府泰山五殿阎罗大王,保佑阿爹来世事事顺遂。”
六跪,张珠稳住声音:“冥府泰山六殿卞城大王,保佑阿爹来世心想事成。”
七跪,张珠分了心神,抬眼看了前面跪着的每一个人,声音哀哀:“冥府泰山七殿泰山大王,保佑阿爹来世家庭圆满。”
八跪,张珠收回视线,继续烧了黄纸:“冥府泰山八殿平等大王,保佑阿爹来世家庭幸福。”
九跪,张珠掉了眼泪,低头啜泣,颤抖说话:“冥府泰山九殿都市大王,保佑阿爹来世志得意满。”
十跪,何春花往后看了一眼,眼中神色不明,只听得张珠说了最后一句:“冥府泰山十殿转轮大王,保佑阿爹来世乐享安康。”
一直到凌晨,段浦生、解长庭和几位年轻力壮的男人在张栋树板前翻跟斗,天师做法,年长的叔伯拿香迎了棺材进老宅。
段浦生和解长庭他们装饰棺材,后将张栋树抱上棺材,天师祷告,他们装上了金元宝银元宝等纸钱子孙。
封棺那刻,张珠看着阖目的张栋树,眼神哀哀,哭道:“这应是我见她的最后一眼。”
每人一手拿香一手拿蜡烛,围绕着棺材转一圈碰拄拐,蜡油滴落,他们转了好几圈,棺材周围也随之堆积了一层厚薄不一的红蜡。
所有再跪五谷米,起身送棺材。
天师作法,礼器响,所有人站在棺材尾端,拿着炷香送别。走出老宅的一段路,守家的人返回,何春花领着张珍张珠两姐妹拿着器皿转而守在路口等天师他们辗转。
辗转后,三跪三鞠躬直到将器皿迎回家,何春花给守家的人每人倒上了一杯红糖水。
柿子树枯枝败叶,段浦生回头看去,张珠似乎长大了些,站在家门口目送哥哥们离开老宅,去往先前选好的地方。
段浦生和解长庭重新到了那棵最大的树下,或有抬棺材的,或有背花圈的,他们将棺材下葬,并带回了故土回老宅。
回去时,段浦生隐约看见何春花将张珠拉到房间,说话声模糊,离得近了,他听清一声:“阿珠对不起,妈妈吓着你了。”
在听到他们回来后,谈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何春花青着脸从屋里出来,继续进行后面的流程。
竹子米祭坛,一直到晚上六七点做法事,段浦生和解长庭坐在被子上,一人拿着梵旗,一个拿着牌位,年轻力壮的叔伯又或是孩子们围着他们翻跟斗。
天师在老宅门口念,说一声倒一次,连倒了三次。直到十一点,所有人站老宅里面,做法事,后跪下。
法事结束,何春花领着孩子们摘白布摘红白花线,转而戴红花,并叮嘱要戴红白花线五十天才能摘下。
段浦生跟着送走了帮忙的所有人,看着老宅人去楼空,再看不曾开花的兰花在这几天全部开遍,还长出不少花苞,他不经也红了眼。
“浦生。”解长庭抬手轻轻擦去人掉下的眼泪,温声哄道:“生老病死,是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