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叫什么名字?”
“温意存,怀鲁镇,归霞村人,回家参加社祭。”
“这几天怀鲁镇上下举行社祭游神活动,镇长交代了,要核对好人员姓名,防止出现纰漏。”
“嗯嗯,明白,您辛苦啦!”
温意存脸上挂着笑,递过身份证。
“出示一下学生证吧,可以享受半价优惠。”
“谢谢,不用了。”
工作人员闻言,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不确定地看了眼身份证,最后忍不住感叹:“都28了???真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你就十六七岁呢!”
温意存已然见惯了这种场面,只是笑笑。
老实说,她也觉得自己十七岁之后就再也没长大过了,只不过是从心智上而言。
温意存在工作人员羡慕的目光里接过了身份证,拖着大包小包,挤到了城乡公交车跟前。
前面乌泱泱一大群人,都是拖家带口的。
这回却是她有些意外了,社祭明明已经过去一天了,照理说都该离家返程,怎么还有这么多人,难道都和自己一样因为航班晚点错过了社祭?
温意存正要抬脚上车,整个人却突然定住了。
她环顾四周,前面人头攒动,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
但她能清晰的感知到——
车上的“人”,有问题。
***
温意存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她可以感知一个人的“气”,或者说是一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能量场。
生人有生气,死人有死气。
气主阴阳之分,每个人身上的气都是不一样的,无形无相,却反映着人的内里乾坤。凭着“气”,就能推断出一个人的富贵贫贱、寿夭吉凶。
比如此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公交车上每一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将死腐朽的老人气,纵欲过度的萎靡丧气,孽缘满身的阴骘匪气……
这些生气各有各的苦楚,各有各的难处,随时随地散发着,这也进一步导致拥有超绝感知天赋的她,每次到人群之中,不仅要消化自己的苦闷,还要承受其他人的负面情绪。
愣是一个再天真乐观的人,也受不住这样的精神重压
不过,由于温意存一向明哲保身,始终秉持着“绝不主动招惹,遇事微笑求和”的原则,这些气说起来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只要躲得远远的,就不会被伤害。
生气终归是生气,虽然强烈,仍能应对。
真正可怕的是死气。
这些死气,不请自来,挥之不去,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她生活的角角落落,无从逃避。
从早上醒来的第一秒开始,跟着她,徘徊在工位旁,流转在同事递过来的文件上,还有手机微信群的震动声里,直到午夜闭上眼的最后一刻——还停留在床头。
活着本来就没几个瞬间,这些死气偏偏还纠着她不放
温意存曾无数次尝试与这些东西沟通,知晓它们所求究竟何物,却总换来一片沉默。
它们只是固执地缠着她,不发一言。
无孔不入,无路可逃,才最可怕。
然而要命的是,此刻,她在这辆公交车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死气,蔓延在车厢的各个角落。
温意存忙戴上耳机,口罩,把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不再去想这些。
其实这些措施并没有什么用,但她总觉得心理上好过一些。
城镇公交缓缓向前,高楼不断向身后退却,旷野在无尽的远方延伸。
她打开车窗,原野上带着泥土气息的风,越过荒草枯木,扑面而来,凌乱了长发。手中的书页沙沙作响,阳光在字里行间跳跃,一起一伏。
“一切都起始于中断”
温意存的生活正在中断着。
她在前天得知了外婆病重的消息。本就囿于生活和理想的困境,结果这领导还丝毫不体恤,一番解释无果后,温意存平静地提交了辞职申请,回了老家。她以为还能赶上怀鲁镇的秋社祭为家人好好祈福,偏偏遇上了飞机晚点。
生活,真是过了一道坎之后还是一道坎。
本就消极的情绪被公交车上其他人的丧气感染的更加萎靡。
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耳机里放着最近的热点时讯:“目前,落雁塔周边区域已被紧急封锁,以确保公众安全。相关部门呼吁市民保持冷静,避免传播不实信息,并承诺将及时公布调查进展和结果……”
连续两天无眠的温意存,终于在公交车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跌宕中,她似乎又陷入了那个熟悉的梦境——从很多年前起就在她的意识里反复出现。
梦里似乎是个黄昏。
赤霞满天,红枫似血,有熟悉的呼唤声引她向前。
风中谁在低声吟唱,摇铃传钟,祭歌声声。
远处有个少年,长发高束,不见面容,鲜红的发带融着枫叶飘转在霞光尽头。
她始终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迎向那片被黄昏染红的天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乱红飞花,再不能见。
天地间又只剩下一片明灭不定的红艳。
慢慢地,那红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不断地膨胀、蔓延。
一切都变得模糊、虚幻,化成一滩摊扭曲的墨渍,陷入深不见底的黑寂。
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点声响。
温意存逐渐恢复了意识,但脑袋仍传来阵阵钝痛,她下意识瞪大眼睛想要看清什么,却只是一片黑暗。
到乌竹岭隧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