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开始算计得失,攀比牺牲,轮流出卖彼此。
每个晚上,都有人在庚楼前密谋,争吵,痛哭。
原本尚有一丝秩序的守夜人遴选方式,从各家轮流承担,彻底沦为了毫无章法的随机捕杀。
谁更加不幸,谁就会成为那个被神选中的殉道者。
在这场献祭里,他人的苦难就是自己暂时喘息的机会。放过他人,就意味着把自己推向随时可能崩塌的悬崖边缘。这世上,从来都只有寻求别人为自己分担重负的事儿,没有上赶着替别人承受苦难的理儿。
所以,钥匙可以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不用担心被偷,因为根本就不会有人去拿钥匙开门。
从始至终,钥匙的存在,都不是为了方便人开门,而是为了方便门锁人。
“这也太不可理喻了吧!”时木春听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也太丧心病狂了,这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短发女人只是冷笑:“谁又比谁高贵了?鞭子不抽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有多疼。呵,真要轮到你了,还不都一样!”
人性的天平永不空载,每个砝码都明晃晃刻着"我"字。
天平的倾斜,不在于一端有没有“我”,而是哪一端的“我”更多。
“拿来!!!不然明天就轮到你。” 短发妇人瞪大了眼睛,声音因焦急而变得尖锐。
温意存的目光停留在那把钥匙上,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
片刻的停顿后,她伸手把钥匙拿了过来。
“你这人怎么不听劝!” 短发妇人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试图把温意存手中的钥匙抢过来。
她紧紧固住温意存的手臂,身体也在推搡中摇晃。
混乱之中,钥匙从她们的手中滑落,“哐当” 一声掉落在地上。
时木春一直在旁边看着,两人纠缠地紧,他想帮温意存也不知从何下手。
眼见这机会,立马快步上前想要将钥匙拿过来。
不料那短发女人忒阴险,突然伸出一只脚,时木春一个没注意,摔了个底朝天。
钥匙就这样溜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了温香玉面前。
“温香玉,你可千万不能糊涂啊!你妹妹当初被选中时,温砚静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你今天放了她,明天遭难的就是你妹妹。” 短发妇人的眼神中满是狠劲儿,直勾勾盯着温香玉。
“外婆。” 温意存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温香玉身上,担心之外,更多的是心疼——最终,选择还是落到了外婆手里。
众人紧张对峙,温香玉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她拿起钥匙,朝着那扇紧闭的门走去。
身影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无比坚毅。
她伸手握住门把,随着一阵轻微的 “嘎吱” 声。
门,就这样被打开了。
温砚静从庙里冲出来,发丝凌乱,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紧紧抱住阿宝,护到自己身后。在阿宝和众人之间,筑起一道防线。
温砚静双眼圆睁,直直地刺向温香玉,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们谁都别想动他!”
那声音因极度的恐惧与愤怒而变得尖锐刺耳,温香玉却只是嘴角微扬,浮出一抹冰冷至极的笑容。
她手臂轻轻一甩,钥匙“哐当” 一声丢落在地。
金属的撞击声天然带着回音,悠长,绵延,一点点回旋在寂静的地面。
最终重归平静。
温意存没有说话。
其实,从一开始她心里就有了答案。
自小跟着外婆长大,祖孙间已然有了默契。
外婆一生行事,唯求四字——心安而已。
他人如何待我终究是他人之事,我自守灵台清明,问心无愧最重要。
这是温香玉一直想要教给她的东西。
但,温意存并不完全认同。
一个人是可以问心无愧,但心这么大,不是只装得下有愧无愧一种情绪的。
还有悔,还有恨,还有挣扎和怀疑……
问心无愧只是无愧,并不代表着问心无恨,或者问心无疑。
一边是迫切寻找母亲,无辜的阿宝,一边是苦苦追着母亲和妹妹不放,想置自己家人于死地的舅母。
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选择最终落在自己手里,真的有人心甘情愿去救吗?
人心,大概是这世上最经不起考量的东西了。
温意存愿意相信人,却永远不敢相信人心。
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看看眼前倒打一耙的温砚静,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温砚静爱孩子,可是温砚静也只爱自己的孩子。
当母性的善与求生的恶交织融汇,最后受伤的只可能是夹在中间的外婆。
方才温意存之所以上赶着去拿钥匙开门,就是为了避免这个选择最后落到外婆手里。
虽然外婆坦坦荡荡,不求回报,但善意的付出最终换来不尽人意的结果,那种落差和失望,终究还是伤人的。
她不想让外婆为难,更不想让她受伤。
但自己最后,还是没能做到。
温意存走上前,轻轻握住了温香玉的手。
这双手的触感和她平日里握着的感觉不一样。
更柔软,更细腻。
但,有一点未曾改变——它们都有着同样真实的温度。
她贪恋这样的温度,就像扎根在大地的植物贪恋春水与泥土。
只有这种温度,才能给以她在孤绝中拔节生长的力量,抵抗一切虚无与侵入。
温意存比任何时候都确信,这不是什么流煞所化,这是她的外婆,是温香玉!
现在,她要带外婆回家。
原本喧闹的庚楼恢复寂静,短发妇人伫立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几人远去的背影。
她的眼底,不自觉地浸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