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早就预料到了这境况,干儿子把那关不住的雀跃收了起来,游到他脚边,他于是变得居高临下。这么样的居高临下到底不大好,三变于是除了鞋坐下,把一双脚放进浅潭里。干儿子见他动作,立马跟上,手出如电,定死了他,一双手环住他膝盖和大腿,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把脑袋枕上了他膝盖。
这就太过了!
三变正待说正事儿,干儿子这下“猛不防”把他惊着了,脚快了脑子一步,一狠劲把人踹脱,回过神来见他蹙眉护着心口,很有点忍痛的模样,一头想着“该!谁让你胡来!”,另一头又有些不落忍,一甩手扔出去一瓶伤药,“拿着!内服的!大战在即,别自家先弄出伤来!”
“……就是破了点油皮,还用不着。”干儿子嘴上说着用不着,却也没有还回去的意思,他珍而重之地把那瓶药掖回了岸边衣衫的夹层里。
三变站到了他不可及处,提防他二度作妖,他也在收拾心思,两人俱各沉默。
沉默有时,三变掂量着开了口,“霍格此番邀约不寻常,若是按照之前打探来的消息,官寨之内藏着足够五年的嚼裹,他大可闭门紧守。庆朝远道而来,师老兵疲,又已近冬,给养靠西南即墨一线供给,若是切断即墨往金川的大仙山关口,我们这班人锁死在金川里边出不去,援军卡在关口外边进不来,那就成了死局了。东南海寇、东北北戎,还有时不时冒出来的布鲁曼,庆朝匀不出这许多钱粮与兵力来死围金川的。霍格要谈,要么是他自己身体有了状况,要么是他发觉官寨之内不是铁板一块,一旦被围,围的时间越长,变数越大。他邀我,应当是奔着谈条件来的。”
“唔。我与你一同去。”干儿子应了一声,顺带交代一下自个儿的决断,不是跟谁打商量。
“……大仙山与金川中间有个小关隘,入川时经过,留了一些人手在那儿接应,为的就是盯住大仙山,不让金川这头抢了先机。”
“你要我往那头去?”
“是。如此一来我们进攻退守都还算有余裕,不会被困死在金川内。”
“唔,我安排手底下的副将去,我与你一同去。”
即便三变说破了大天去,人家就死咬着一句“我与你一同去”。
“这么着你挺适意?”
三变觉着这厮开始蹬鼻子上脸了,好声好气地跟你谈为啥这么安排,你就非得鳖似的倔着?!
“是”。瞧他那酸皮狠脸的劲头!
“……你应当知道行军打仗不是一人两人的事,真打起来了,所有人身上带着的都不是自己那一条命而已!”
知道就应当按我说的做!
况且就去赴个约而已,他要真要了我的命,烂摊子咋收呢?他从庆朝手底下反出来必然有因由,不去搞清楚,不去解这个结,金川的事儿完不了!我就闹不明白了,为啥每逢这类状况你就鳖似的咬住我不放?
三变把这篇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最终也没把它从嘴巴放出来。有时候话说得太白了不好,容易伤人。这货那几十上百的干亲估计都是从他这“不愿伤人”里长出来的!对着倔鳖似的干儿子,心软摆到台面上来是要输阵的。
“是不只一条命而已。但那与我有什么相干?”旁的人死活与我何干,我此时此刻在此地,全是为着你。
三变见他从蹬鼻子上脸到毫无顾忌地发疯,憋在嗓子眼儿里的那口气憋不住了,“那就别吃这碗饭,做丘八的做到手底下带人的份上了,该知道好歹!”。瞧这不带脏字儿的骂人法!
“我本就是不知过往的人,一路上看的世态人心还少么?”各式各样的腌臜心思埋在他说不出来路的过往里,这样的人,早就学会了把自家与别家各归各。说他不知好歹,那不能够,但要他明白“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之类的肝胆意气,很难。“看透了世态人心,选定了一人,跟这人同进退,有什么不对?”
三变听他前半篇话,以为他要摆一摆少年时节吃的苦头,刚要插嘴,他后半篇话出来,直接把三变堵哑火了。
最叫人搓火的是后边这句,他说,“当年是你把我要回来的。”
这糟得要命的庆朝话,却出人意料地把意思表得精彩。
你把我“要”回来,养了这些时日,敢说我这门不三不四的心思,你没顺带着养了一二分?你明明知道自个儿身边各路乌糟糟的烂桃花的来路,就没想过这么养,会否又养出了另一朵烂桃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