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的邀约是第二天近晚送来的,单约三变,约的又是夜里,简直要让人疑心这人是否见不得光。
关于去不去赴约,谁去赴约,三变这边吵了个沸反盈天。将官们都说去不得,王一昨儿夜里回来,那神神鬼鬼的症候还没下去,你是这头的先锋官,去了回不来咋办?回来了神神鬼鬼的咋办?回来缺胳膊少腿了咋办?!这货叼着一根草茎人五人六地扫了周围人一圈,慢腾腾开腔道,“我说列位,咱是庆朝的先锋,也是庆朝的面门,人家邀咱上门坐坐喝杯茶都不敢去,那不是打庆朝的脸么。”。王一头一个跳出来嚷嚷,“头儿不能去!俺昨晚上去了招女鬼,你去了招来的不定是啥玩意儿呢!”。一圈人给他使眼风要他闭嘴,他偏要捡那壶不开的说,“你们是没见着啊!忒吓人!俺啥也没干,就喝了一口河里的水,那女鬼就上身了!似俺这般粗丑的她都能下嘴,头儿去了还能好?!”。三变二郎腿跷起来,啥也不说,就是斜睨着他,那对金银妖瞳叼着一个王一,被叼着的人就跟他嘴里叼着的草茎一样,那草茎一上一下,王一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叨咕叨渐渐就消停了。“都说完了吧?我一人去。就这么定了。都散了吧。”
幸好这帮丘八还不知道那药丸子的事,不然他连门都别想出去。
这货深吸一口气,出得门去,挺发愁地想到虽然里边这帮人都打发了,外边还有一个不好打发的呢!
其实吧,去不去这事儿昨晚回来就已经争过一次了,争不出啥来,对着外头那个不好打发的,这货便很没出息的想到了躲,然而时限迫在眼前,躲是没处躲了,那不好打发的人已然迎面而来,他只好说,“要不外边走走,说会儿话?”
“唔。”
他在前,干儿子默默跟上,也不知道要走去哪,就这么野走。
“前边有一处热泉,一同去泡个澡?”走在后头的那个哑炮似的忽然炸了个响儿,唬三变一跳!
“……”
七八年前就已经知道干儿子包藏的那份杂心思了,还能一同泡个澡?这心得是多么大呢?
“昨儿夜里官寨地道走一遭,身上都是尸水,不洗怕惹病么?走吧。”
理由也挺充分。语气也不似打商量,是直接招呼他过去。
“……还是不了……”这货想到一会儿不得不说的一篇话,心里发虚,嘴上就不那么爽利,他脑子转着推脱的词儿,还没转出个四六五来,就□□儿子将了军。
“怎的?不敢一同?怕看了烂眼睛?”
“……”
啐!这话说的!都一样式的,谁身上还多了个物件不成?!退后一万步说吧,即便是要烂眼睛,那也一同烂,谁怕谁来着!
当然啦,这货只敢心里啐,没敢嘴上啐,怕被那个误认为是调情。
烂眼睛这类噱头,是当年三变拿来哄骗尚且还“小”的干儿子的瞎话。大约是刚把人捡回来不多久,冬景天儿,北地苦寒,一帮老兵油子成群结队上澡堂子,干儿子随着干爹同去,一路瞧稀罕,瞧着瞧着就挨了干爹一记漏风掌,“瞎瞧啥呢?当心看细了烂眼睛!”。当年的干儿子估计也是懵圈的——谁也没比谁多一套挂件儿,烂哪门子的眼睛呢?他问他,“烂眼睛是为甚?”。干爹心里对他那“为甚”挺上火,觉着好不容易拗正了些,结果转天再听,又跟王一那玩意儿学了一嘴的歪话,气不打一处来,嘴上的话也是,“让你往人下三路瞎瞧!孩子家家的!瞧了一对眼睛就要往外烂!”。“……”干儿子当年的庆朝话尚且还嫩,脑子跟不上干爹那张牙舞爪,便默默垂头,不看便罢。
心宽且大的干爹早已忘了当年的“演义”,人长高了心思长杂了的干儿子却是牢牢记在了心上,并且还能翻捡出来将干爹的军了。
话且说回来,烂眼睛么,干儿子大约是不怕的,他许久之前就已不怕谶语或是报应。要是能哄了三变去,多看上几眼,烂眼睛也挺值当的。妄想反正也想了,就尽情地想痛快了罢——龙湛想:他若是真跟了他去,他当然不只是看,他要泡在同一泡水里,还要在下游,用他洗过的水把自己全身上下涮一遍。这事儿他干得正大光明。即便他这么做了,他也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原本三变走前头,他跟着,后来变成他在前边领路,还有一套说辞,说昨晚地下河里泡过了,不干净,还说深秋天凉,要洗就得洗个热的,洗痛快了,林林总总说了一堆。
到底是捱了七八年的打磨,干儿子一篇话不再是直通通的,晓得避实就虚、避重就轻,晓得曲里拐弯地绕过三变心内的坎儿了。
“当年在理藩院学着整理案卷时,发现几桩挺蹊跷的案子……”好比这句话,它就挺有鱼叉子的效果,一下把三变叉住,胃口吊起来,人还走得脱么?
“啥案子?跟那两桩旧案有关联么?”
两桩旧案指的是北戎屠村案和江南凶尸案,案发现场过于惨烈,追起真凶来过于曲折,多少次将要水落石出了,又被打回原处,这两桩旧案成了三变的心病,一提到案子,必然要往这上头想。
“乍看之下没甚关联,只是那几件案子都是老铁经手的,时线又拉的长,都是三十来年前的案子了,其中有一桩灭门案,也是杀人吸血,然后烧屋灭迹,只不过火才刚成势便来了一场暴雨,没烧起来,因而得以从验尸格目中探得凶徒犯案的方法……”
“这几桩都是杀人吸血的么?”
“只有一桩是以凶杀灭门定案,其余都以失火结案。”
“……你是怀疑以失火结案的,其实未必是失火?”
“唔,不过都是陈年旧案了,怀疑归怀疑,也仅能到怀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