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是让二夫人明了自己的责任。二夫人与王妃情同姐妹,和王爷亦师亦友,”青玉平静道,“王妃身子弱,伤神易病;王爷脾性刚,遇事易乱。二夫人若有失,全府都势必要受连累的。”
宫女冷笑道,“好一张利嘴!照你这么说,娘娘轻轻罚她一跪,可不等于拆了你们王府了!”
林潋抢过话来,“姑姑误会了。王妃说我重要,是重在责任,不是说我娇贵。王妃交代在前,我犯错在后,对不起王妃的信任,让我们怎么能不警惕?恳请姑姑教导,我以后必不再犯。”
青玉接口道,“二夫人说的是,请姑姑明示二夫人之过,王府上下自当引以为戒,必齐心往正道上走。”
青玉身后一片丫鬟跟着齐声“请姑姑明示”。
二夫人的“罪”是要说给王妃听的,宫女本不欲对林潋和青玉说。但现在看丫鬟们全都以青玉为首,看来她确实治府有方,这事让她先知道倒也无妨。虽然那硬邦邦的语气,实在气人。
大宫女胸口仍微微起伏着,平复了一下才开口,“说到底,都是林氏邀宠太过。主君偏宠失衡,向来是内院大忌。”
青玉拧着眉和林潋对视一眼,都不解地望着宫女。瑜妃不是有眼线在冬苑里的吗?不说二夫人向王妃邀宠,冷落王爷就算了,怎么还能说出王爷偏宠二夫人的话来?
宫女道,“还有,二夫人是太奢靡了些。这头皇上提倡节俭抚民,那头她的生辰就大肆玩乐摆宴,害得王爷产业上的租银都免不了一半,还不是为了府里花费太过?”青玉顿时一怔,宫女盯着她,缓缓道,“瑜妃娘娘本来那样放心,交了王府给王妃,却骤然被皇上一顿训斥,才知道原来王府里这样放肆无度。你说娘娘怎么能不气?”
林潋一脸讶异,她生辰的时候根本没花多少,连盆花都是从宫里林房借的,宫里怎么会不知道?刚要开口申辩,膝盖骨忽然咔嗒一声,关节里仿佛什么错了位,膝盖骨扁平平地按到石板地上,正磕着一根软筋,顿时半身麻了。林潋一手立刻撑着地,头低垂着,冷汗直冒,倒像是认错的样子。
“潋潋?”小青小声叫她。
林潋说不出话来,轻摇了摇头。
不远处有乘轿子经过,放慢了脚步,轿旁的下人极力往这边张望,扭头回去对帘子里的主人小声说着什么。
林潋下半身刺痛难忍,手掌牢牢压在地上撑着自己,小砂石刺在掌心里,身体僵而沉,好像陷进了流沙地。
青玉沉着脸,在心里把宫女说的话细细捋了一遍,原来是皇上为着王府的事训斥瑜妃了,但瑜妃该是知道王府内情的,怎么被训斥了还不对皇上申辩,反而掉过头来罚潋潋?如果真信了王爷受妾室魅惑,偏宠奢靡,皇上怎么不训斥王爷,倒去训斥瑜妃,由瑜妃再来罚潋潋,绕这么大一圈?
而且刚才那姑姑一直拖着,她们三催四请才对她们明说潋潋之过,她在等什么?
「…于府门静思己过,等王妃回府,由王妃定夺。」
沈小姐?她们罚潋潋,是罚给沈小姐看的?!
青玉背后一寒,感觉脚下地面微震,以为是自己心惊脚软了;继而听见骤雨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那样清晰,仍怕是自己心悸的幻觉。直到林渊的马冲进她视线里,一声高亢嘶鸣,青玉猛然一震,连忙跑过去拉着缰绳。林渊利落下了马,和青玉一起拖下一条软绵绵的粉色人影来。沈嫣刚站定,青玉立刻凑到她们面前飞快地小声报告。
宫女惊道,“王妃?你、你们怎么…”她们竟就这样赶回来了?不是把府门都守住了吗?六王妃提早走了,四皇子婚宴那边怎么交代?!
林潋遥遥望过去,刚才肯定被狂风刮了一路,阿嫣脸这样白,发髻都乱了。现在宴席都还没开吧?就这样回来,无碍吗?
沈嫣听着青玉汇报,眼帘掀起,对上了林潋的眼睛。阿嫣的睫毛轻颤了颤,不知是想问林潋什么,还是听见了什么心里疼。林潋忍着腿上刺痛,撑着自己跪直了,脑后的沉木簪子端正戴着,苍白的唇轻轻开合…她想告诉阿嫣自己没受伤,她想告诉她自己没丢脸。她想叫一声阿嫣,不带任何身份地——没有王妃,没有姐姐,甚至没有夫人。她只想大喊一声阿嫣,在阳光下。
但她的唇兀自开合着,没有声音。
沈嫣放开青玉,一步步向林潋走去,半哑的颤抖声音,一字一句道,“娘娘见罪六王府,妾身惶恐,不敢不回来。林氏自入王府,一件新衣没做过,一件首饰没买过,一次出游没有过,第一年生辰,一件礼物没有。这是骄纵奢靡。”
“夫人学不会的,她来学,说自己学东西很快,结果每晚熬夜看书不睡。要省钱,把自己的餐食份例裁了,说她可以吃王爷的,然后每餐拉着王爷去夫人房里。王爷夫人吃剩的,才是她的份例。这是凌驾夫人。”
“林氏确实有失,无可辩驳。”
林潋眼里水雾升腾,望着沈嫣一步步走到自己身前。阿嫣颤着手去摸她的头发,指尖碰到脑后那支玉兰木簪。林潋好像听见了,阿嫣心里的无数声潋潋。
沈嫣在她头顶开口,声音轻渺,如同仙女在云端,“这个二夫人,你做不好,算了吧。我说过,寒道山永远留着你的一席之地。”
林潋眼底酸疼,无来由的泪水一滴滴掉出眼眶。
她第一次懂得了一种酸楚的、疼痛的幸福,叫做委屈。原来有些泪,是被爱着、被护着的人,才流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