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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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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医点头,“那戴十年八载,确实有害的。”

“会…生不出孩子,是吗?”

旁边宫人都暗暗一笑,李太医也呛了一下,公主还没及笄,怎么就说到生孩子了。李太医客观道,“确实,对生育能力是一大损伤。”

玉和叹道,“做女子真是不易啊,不小心碰到哪个药就遭了殃。男子可没这个烦恼。”

李太医笑道,“要是长期接触这样烈性的麝香,男子也可能绝后的。”

玉和好奇道,“那有可能会只能生女儿,但生不出儿子来的吗?”

李太医脸色微微一变,想起宫里谣言泽王府是瓦窑,一群小郡主。李太医讪笑一下,“按理说,确实有可能。”

玉和轻轻一笑,“但男子首饰不多嘛,也少用香,接触这些香料的机会不多。”

李太医忙点头称是。

宫人送太医出仁寿宫,玉和坐在廊下,安静地抬头去望檐外明亮的天空,眼睛放空着,脑中却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来。她想起母妃说过,玉妃过世后,泽王兄拨给了皇后带。父皇是从那时起,才开始不断地赐皇后佛珠,说她带着泽王兄和宁和姐姐两个孩子辛苦,让她静心。从那以后皇后再也没怀过孩子。

泽王兄不是天天要去皇后宫里请安吗?别的皇子行个礼就走了,可他是孝子,不得天天在里面坐满一盏茶?坐个十年八载,算不算天长日久?

玉和也记得,那日泽王兄来宫里为颜氏争侧妃,和父皇闹得不愉快,皇后随手从自己腕上退了一串佛珠下来,赐给颜氏。父皇看着她给的,父皇没说什么。

对了,那日父皇也赐了颜氏不少东西,那些东西呢?好像在颜氏下葬的时候,父皇下令,让御赐之物全部随葬,就像皇后倒了,曾经的佛具全部要烧掉一样。

玉和没忍住,抿嘴一笑。她说呢,父皇留着个帝位,只等泽王兄,怎么能忍他三番五次的为个青楼出身的乱了分寸。原来如此,呵~

但父皇就真能确定,自己赐的东西,真的全都下葬了吗?前皇后的佛具尚有皇奶奶舍不得,颜氏的生前用物,难道没有人舍不得?

留着吧,都留着,好东西,以后总有用的。

远远一团白白的绒毛影子在廊边的阑干上走过来,步子轻盈,甚是优雅。玉和微笑着把手递给它,“琉璃,来~”

琉璃快走几步,轻轻一跃,跳到她怀里。玉和笑着抱稳了它,“现在不抓我了?肯听我话了?”琉璃在玉和怀里舒服地窝着,任她摆弄,丝毫不挣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舒服喟叹。

玉和低下头去亲它,笑着用气声问,“小琉璃,你这么听我话,但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我不小心害得你一辈子绝了后,你最心爱的一个玩具,我故意撕碎了,好不容易再来一个,又撕碎了,你会不会想抓死我?”玉和眉眼皆弯,星眸闪闪,“琉璃啊,你这么乖,我当然是疼你的。可是如果我这么疼你,你却要抓我,你猜我会有多伤心?你猜我会怎么对付你?”她声音一沉,贴在琉璃耳边,“我一定剁你十八块,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给你了。”

一个宫人走来,行礼道,“公主,太后找你呢,问你怎么不进去。”

“我被霓裳伤了心,琉璃又和我吵架,我正在教训它呢。”

宫人笑道,“太后娘娘已经叫人把霓裳喜欢的鸟食收起来了,说要饿它三天。公主快进去吧,好告诉太后娘娘要怎么罚琉璃。”

玉和摸着琉璃的头,低头笑道,“听见没,好吃的不给你了。”玉和抛开琉璃,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猫毛,撒腿跑到太后寝宫里,“皇奶奶~”寝殿里立刻传来一阵欢天喜地的忙乱。

“玉儿来了,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

“玉儿快要十五了,是个大人了。”

“呵呵你们看这孩子。来,让皇奶奶看看我们玉儿是不是变大人了?”

“皇奶奶~玉儿当了大人以后,会有很多好东西的。”

“那当然~你父皇不给你,我捶他去。”

“玉儿以后一定对你好,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你。”

“呵呵,好~”

皇奶奶可要长命百岁啊,往后这几年,精彩的戏本子多着呢。玉和窝在太后怀里撒着娇,心里无比兴奋,她生得真是太逢时了,她还没十五,父皇重病着。之后丧期守孝三年,不便婚嫁,她还有大把的时间给自己蓄力。

普通公主的一生,自是不由自己做主的。但如果是皇帝胞妹,固伦长公主,那就不一样了——况且六哥哥这么疼她。到时候她还想不想要现在喜欢的一切,再说,但只要是她玉和想要的,就该是她的。

作为所有皇子都比不上她,她却只能一生当个公主的补偿。

***

大盛南境的新港镇,临近南海。东樱、南泰和周边各小国去大盛的货船总要先途经这里,新港的市集空气里总是弥漫着香料、烤肉、鲜果、草药和各式异域熏香的气息,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小六,你来看这个!”甜而柔和的一声。看不清声音主人的样子,只见是一个戴着帷帽的纤瘦白衣女子,转过头去叫身后两个女子——略矮的那个暗红长发,束袖沉色劲装,眉眼刚毅不耐烦;高挑的那个面色略白,远顺眉、细长眼、高直鼻子,穿一身青碧罗裙,头上绕了简单的半髻,端正戴着一支沉木玉兰簪子。看来帷帽女子叫的“小六”是她,只见她笑了笑,脸上的倦容便抹上温柔的神色,“看中什么了?”

一个卖香料的摊位。摊主是个肤色黝黑的南洋女子,用流利的大盛话对她们推销一盒檀香,据说有安眠镇痛的奇效。帷帽女子接过檀香,伸手拨了拨脸上挡着的白纱去闻香料。纱巾飘开的缝隙间露出半张明艳甜美的脸,眼睛水亮,左边脸上一点小小的泪痣。小六立刻把她的面纱拉好盖严,“小心点!”

“对不起,”帷帽女子把香盒子递给她,“你有时晚上不是疼得睡不着吗?我们买这个试试?”

旁边的红发劲装女子笑道,“都不知买了多少这种东西,我看都还不如就拿潋…小六自己做的那个热水筒子给她敷敷。”

小六瞥了红发女子一眼,接过香盒闻了闻,应该只是普通的宁神香,对她连受了两次猛药的内伤是无用了,但晚上在床里点一些也好,不然她神经一痛,声都没出,旁边的人还是立刻就醒,见她难受,又要哭,两个人都睡不了。

小六对帷帽女子说,“买吧,回去问问彩婕再用。”

帷帽女子递出手来付了钱,安神香塞进袖袋,“对了,彩婕说甘草快没了,我们找找药材铺。”

红发女子道,“人参也要没了,小六的人参不能断的。”

小六道,“长姐应该正在送过来了,她们北境的参好。”

帷帽女子笑了笑,“这个林渊绝不会忘的,每次都快马加鞭送一大包来。她那边的人不会好奇,以为她在哪里开了个药铺子吗?”

她们轻声说笑着走过,旁边一对正在看摊位小东西的女子听见了一句半句,惊讶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二话不说,放下东西追上去叫住小六,“对不起,请问一下…”

小六一行三人停下脚步,回头望她,追上来的人苗条身形,乌黑长发,面容沉静,左脸竟和帷帽女子一样有点小小的泪痣。她身后跑过来另一个美艳女子,许是西域的,金发及腰。小六微微一眯眼,心内警觉,这两人,好像在哪见过。

黑发泪痣女子问,“请问你们是不是认识盛京太尉府上的林大小姐…”

她话还没说完,小六反手一捞身后的帷帽女子,拉着她就转身快步走。黑发泪痣女子刚要追,小六叫了一声“梦!”红发女子瞬间挡在了黑发女子面前,沉声道,“你认错人了!”

“别走,我记得你!”黑发泪痣女子急道,“我没别的意思,林大小姐曾帮过我,可后来我失了她的联系方式!我只想请你帮我带句话!”

小六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没回头。倒是她身边的帷帽女子回了头,看不清白纱后的脸,但隔着纱,还是看得见里面的眼睛很明亮。黑发泪痣女子双手递上一块玉佩给挡在她们身前的梦,梦眼睛盯着她,把玉佩递给了小六。

小六低头接过,羊脂白玉刻的趴卧虎,只有半虎,是长姐小时候常戴的假兵符。长姐心也是够宽的,竟把这样容易落人口实的东西随手送了出去。

小六回过头去,遥遥望着黑发泪痣女子,没有说话。黑发女子一喜,立刻福礼,“民女姓房,和我妹妹几年前曾在大盛皇宫有幸见过林府几位小姐、六王妃、和北月的予熹小姐。林大小姐于我妹妹有救命之恩,一直无以为报。她只要求我做一件事,说以后若我和妹妹还安好,要去信告诉她,可后来听说她蒙冤被流放北境,再没了消息。如果,如果你们还能联系上她,能不能帮我转告一句,就说我们姐妹还在一起,我们很好。”说完带着身后的金发女子再次深深福礼。

小六握着玉虎符,想起来了,那年宫宴,南泰舞姬一舞惊动宫廷,皇后想留下她送人,是长姐拉着予熹出去露了风头,帮着那舞姬逃过一劫。当时舞姬身后有个琴师,面容沉静,琴声柔中带骨,脸上有点小小的泪痣。

若说颜氏像六王妃的容颜,其实那琴师的神态风骨更像阿嫣。

小六让梦守着帷帽女子,自己走到琴师身前扶起她,“房姑娘,你提到的六王妃和林府二小姐,两年前香消玉殒了。”琴师一愣,呆呆地望着她。

小六轻声道,“林大小姐会知道你的话的,放心。”

“那!林大小姐,她在北境,还好吗?”

“她很好,比从前开心。”

琴师又问,“予熹小姐呢?”

小六看了眼她身后金发女子,“也在那里。跟你们一样,姐妹相扶,安稳度日。”

琴师眉心一蹙,眼含薄泪,点点头,“好,那就好。”

小六把玉虎符放回她掌心里,琴师要推辞,“这个能还给林大小姐吗?”

小六淡淡一笑,“过去的林大小姐已不存在了,现在的她不需要这个。她给你的,好好收着吧。”

琴师姐妹在热闹的集市里深深行礼,看着白衣青衣两道身影在人海里渐行渐远,很快看不见了。琴师手中的玉虎符被握得温暖,大概是刚才那位小六的体温,或是她自己的体温,又或许还有多年前,盛京城里那位飞扬的林大小姐的体温。所有那些为了光而死过,却仍执拗地指向光明的手,共同的体温,暖过这块无法调动三军的虎符。她们打的,从来都是一场隐形的、不为人知的仗。

市集过去六七条街,车马渐远,人声渐低。转入一条僻静小巷,粉墙上开着道再平常不过的朱红小门。门忽然咿呀拉开,一个小巧的身影站出来,圆脸大眼,本是个挺可爱的皮相,只是此刻叉着腰,气鼓鼓的,“远远就听见你们回来了!就说你们不能到处跑,潋潋还给我穿这么少!你寒症一发作,搞死的还不是我!”

小六靠在梦身上,无力地拉了拉嘴角。白衣女子连忙摘了帷帽,讨好地笑着过去环门边女子的手臂,“彩婕~是我要出去,她晚上睡不好,给她买点东西。哦哦我们还买了甘草,你不是说家里快没了吗?”

“潋潋好好呆着别累着,比什么都管用!今天这么出去疯一下,要是受了风…”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白衣女子推着彩婕进屋。梦跟在最后,左右扫了眼巷子,关上院门沉声道,“看来不得不累着了,今天出去碰见了人,我们得尽快搬。”

彩婕道,“那就搬吧,予熹在东岛上给我们备了个小院子,收拾好就过去。我问过了,坐船才不到半月的功夫。”

梦轻笑道,“她们倒是一站站的,全给安排好了。”

高高的青衣女子一声不响,默默走进屋里,扶着床阑颓然坐在榻边。白衣女子立刻跟了进去,“潋潋,累了?”

林潋淡淡一笑,伸手给她,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软软地靠在她身上,“阿嫣…”

“嗯,睡个午觉歇一歇,你看你手冷得。”

彩婕递了个汤婆子过来,“呐,抱着吧。”林潋抱过汤婆子,彩婕又递了薄薄几张纸来,“你们的信,钟山那边转过来的。”

沈嫣接过信,先拿起一张诗笺,念道,“静听桃花笑春风?”林潋看了一眼,沈嫣紧张道,“还有谁知道我们在这里?”

林潋拿过诗笺来,笑道,“不认得小何的字了?”

沈嫣抿嘴一笑,“我可没见过他写字,你认得?”

林潋抱着她,脸埋在她肩上,“唔~上次在姑苏你画给小何的那镇纸,我不是提了句词吗?我只是看这句诗能对上,猜的。”

沈嫣摸摸她脑袋,“跟你玩的,你没告诉他吧?”

“当然没有。”她没告诉,但看来何昱深自己猜到了,那就好。

林潋把诗笺拿起来又看了眼,淡淡笑着放在一旁,“笑不了春风了,现在春风堪比冬霜寒。”

沈嫣搓了搓她的手,“慢慢养嘛,彩婕都说要给点耐心的。明宇也说他会安排莎莎过来跟我们一阵子,等她来给你…”

彩婕惊喜道,“师姐来啊?!”

沈嫣笑道,“对呀,想她了没?”

彩婕嗤笑一声,“赶紧叫她来!她倒精,你们盛京下完了毒,把人丢过来叫我解!”说着捧着盆水出去了,梦夹脚紧跟在她身后,“饿了没?刚才出去买了好多点心。”

“什么点心?”

“桃花酥、玫瑰糖饼、香兰花糕、红花米布丁,吃不吃?”

“怎么都是花?”

梦科科笑了一下,“那你要不要嘛?”

彩婕翻了个白眼,“那个红花的,阿嫣和潋潋都不能吃,一口不能碰,闻都别给她们闻。”

“哦哦…那你呢?”

“你陪我吃就吃。”

门外的说笑声渐行渐远,朦朦胧胧地荡漾在意识的背景里,林潋靠在沈嫣身上,轻轻闭上眼睛。沈嫣摸着她背后的头发,“睡一下?”

“不是海棠来信了吗?”

“你有精神吗,我念给你听?”

“好。”

沈嫣扬开信纸,如水的温柔声波泛起,“王妃、侧妃灵前敬书:天上人间,唯愿君安。一别两年,数百日夜,日思潋小姐之飞扬,夜念沈小姐之娴静。这两句真不错。”

林潋轻笑,“定是她自己想的,小贾写不出来。”

沈嫣笑着往下念,“王府一切都好,行逸仍是调皮,弟弟行扬虽小,却很乖巧懂事,许是受了沈小姐留下书卷的教导……”

沈嫣轻缓柔和地念着,林潋每听一段,轻轻笑一笑,跟着里面的人名:阿堇、青玉、小青、林汐……仿佛回到了上辈子,回到几千里外的那个不知是地狱还是人间的地方,回到那群陪着她走过漫长一生的人身边,回到小湖游船的六王府,水暖花开的缘系院,八角荷池的林府,热闹亲切的京城街道,回到她的小铺子里……

看见小何在铺子里拱手,轻笑,“真对不住,承让了。”

看见小贾在床上蹦起来,大叫,“我又赢潋姐啦!”

看见小青跟在马车旁跑,把手里的零食递给她,“潋潋,吃吗?”

看见长姐骑着快马冲到府门前,一拉缰绳,马前蹄高高抬起,嘶的一声长鸣,其他丫鬟都吓跑了,只有青玉冷冷地站着,“林渊!”长姐飞下马来,把缰绳递给小子们,拉着青玉进府,笑着给她塞东西,“给你带的,看看~”

时间一点点地倒回去,林潋迷蒙的眼前,看见那年淡紫的玉簪花开,沈家大小姐下山回来了……时间再往前,看见林府的下人后院里,小小的阿嫣穿着宽袖子的锦裙,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袖子里还有玫瑰糖,还有菊花糕,对林潋招了招手,“来来”……

林潋闭着眼,脸蛋压在沈嫣肩上,挤得肉嘟嘟的,喃喃道,“仙女…”

沈嫣笑了笑,侧头去看她,“潋潋?”

林潋没应她,呼吸轻柔,怕是睡着了。沈嫣一下下顺着她的长发,放下手里的信,把脸轻轻靠在她发顶上。日光悄无声息地移动着,慢慢照上了窗边一幅字,挂在书案后的墙上,观照着这安静的房间。

「長惜此身非我有,且盡浮世一念緣」

“缘”字左边的糸,写得缠绵,仿如舞得翩然的仙子,又像作茧自缚的蝴蝶。仙山之巅,红尘之中,庄周与蝶,其实谁又撇得开一个缘字。看得清的,叫因缘;挣不破的,叫情缘。看清以后还是挣不破的,是人生。

万法皆缘,她们挣扎过、计算过、放弃过、爱过也恨过。怎么都好,终归是,她还在她的身边,呼吸着,做着梦。

还在就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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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后:

每次写完一个长篇,那种失望无法形容。然而终是写完了,写得好不好是一回事,“写完”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故事改了好几版结局,最后我觉得,在这样一个无力的环境里,所有人都不应该能够一手操控什么,所有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被压着、被困着的。于是我留了一个混沌的结局,雪无辜与否,都只能下坠。

最后谢谢所有的陪伴!我很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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