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三个泼皮堵在陈家前面,分明就是讨债的。
春棠将钱箱推出:“这是房契地契,加上当票,还有现银四十,总共八十两。两清!”
“当爷们不识数?”刀疤脸将新契书拍在案上:“连本带息二百两!”
“放你娘的屁!”春棠抓起算盘砸过去,“借据写着月息三分,满打满算不过八十。”
刀疤脸一脚踩碎算盘,抖开契书:“白纸黑字写着'利滚利!”
春棠盯着末页突然多出的红指印,那日放贷胖子笑眯眯说“按个手印走个过场”,竟在夹页偷加了利滚利的条款。
春棠抄起木棍横扫:“狗彘食人的东西!”
棍子打在刀疤脸的肩头发出闷响,另外两个泼皮见状也赶紧扑了过来。
春棠跟夏翊练过两年,又在军营呆了那么久,三个泼皮哪里是她的对手。
眼见抵不过,刀疤脸趁着慌乱,闪身到一旁,挟持住了陈婶。
“住手。”
春棠转身望去,拳手握紧。方才还被压制的两个泼皮见形势逆转,擒住春棠重重地将她按在米缸上。
“破烂玩意!”刀疤脸淬了口血沫,揪住她的头发往墙上撞,“敬酒不吃罚酒。”
春棠死死地盯住他,“当初只借五十贯,利息再怎么滚也不过三十,若是想要更多,咱们找官府算算去!”
“哼,你找官府也没用!”刀疤脸突然定住,摸向她的脖颈,“哟,这玉倒能抵债!”
颈间红绳被扯断的瞬间,春棠如母豹般弹起,头槌撞向对方鼻梁。泼皮吃痛松手的同时,玉佩也飞向门框,咔嚓断裂了。
碎玉坠地,春棠顾不上捡,她疾步冲到陈婶前面,抄起藏在柜底下的雁翎刀,对准刀疤脸所在的方向,一副要砍人的模样。
三个泼皮都被春棠发狠的样子镇住,齐齐后退了几步。
春棠当即举起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看谁先死!”
在她发了疯的叫号和追逐下,泼皮们吓破了胆,落荒而逃。临走前,刀疤脸还不忘卷起钱箱,边跑边扔下一句:“三日后收不到剩下的钱,送你们见阎王!”
“滚!”春棠朝他们啐了一口痰,将欠条撕得粉碎。
****
春棠弯腰拾起断成两截的玉佩,原本相连的双鹤,如今沿着当年暗礁撞出的旧裂纹彻底分离,各成一只,玉面还沾着刀疤脸的血渍。她将两截残玉攥进掌心,碎边刺破皮肤也浑然不觉。
踉跄回屋时,陈婶正缩在墙角发抖,泼皮踹翻的米缸洒出一片,在满地狼藉里显得格外刺眼。
春棠喉头猛地哽住。
都是她的错,若不是自己做事鲁莽,便不会去借贷,就不会有今晚泼皮来闹的事情,更不会让她临老了还居无定所。
“婆婆,我错了,是我不该贪快签那黑心契书……”
她跪下来去握那双手,却被陈婶反手包住掌心,老妇用袖口擦她掌心血痕:“丫头呀,钱没有了咱们再挣便是,答应婆婆,莫要跟人拼命。婆婆老了,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叻……”
对望时,两人都是满脸泪痕。
“婆婆,我们去临州。”
是夜,陈婶收拾好细软,春棠摸出压箱底的商引。她如今唯一庆幸的是,粮铺开张时就托人办理了淮南行商文书,上面盖着淮安商税院的朱红大印,应该能让她顺畅通过沿途的关卡。
五更三点,城门卒打着哈欠放行时,春棠最后望了眼漕河——封冻的河面倒映着粮铺残破的幌子,像块生满霉斑的裹尸布。
这一战,她认输。
但同时她也庆幸,幸好是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淮安商市中缴了一次学费。毕竟,笔墨比刀剑更杀人于无形。若是真的一帆风顺地触到了那堵高墙,恐怕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到了临州城,已是正月十六(建元八年)。
崇新门外,守门卒的枪杆咚地架在车前:“路引!”
春棠递上商引,又掀开骡车上的盖布露出半车黍米:“淮安陈记粮铺,来临安给人送样货。”她指了指陈婶,又递上了户籍文书:“小民陈春,这是我家祖母,跟着来一起打点打点的。”
“走开。”卒子一把推开春棠,用枪尖挑开米袋,金黄油亮的米粒倾泻而出——这是她特意掺的好米充门面。
卒子随手抓了把米塞进袖袋,“进去吧,御街禁停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