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到这样奇怪的名词,黑袍人偏头问道:“什么是剧本杀?”
魏常盈这才反应过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属于“古人”,还是与世隔绝的那一种,对现代人的日常生活应当是感到陌生的。
都怪他每次出现都表现得过于正常,她下意识里还真把他当作全知全能的存在了。
她简明扼要地解释:“剧本杀是一种多人游戏,每人随机分配一个角色,然后根据线索找出事情的真相。”
“你这比喻倒是有趣。无论如何,这故事对它来说必定是有特殊意义的,不仅我们被困在这里,它同样也被束缚住了。”
魏常盈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它有可能是村庄里的任何一个人?”
黑袍人没有回答,然而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已是对她聪慧的无声赞赏。
主街人头攒动,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村民们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目光游移不定,仿佛在交换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孩童们则沉浸在无比的欢乐中,他们嬉戏踢踩着脚下大红色的炮竹碎屑,还相互炫耀刚才讨要到了多少糖果。
魏常盈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也仅能瞧见一角远去的轿顶,她找了一位看起来好相与的妇人打听:“大婶,今天是何人的大喜日子?”
妇人见他们装束怪异,起初心生戒备,后来无意间瞥见两人牵着的手,才放下警惕,捂嘴笑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今天咱们村的关大夫要招赘婿,大家都来看热闹啦。”
魏常盈有些惊讶,这幻境竟然还是一部连续剧,中断后仍能接上:“关娘子要成亲了?入赘的可是玄公子?”
妇人忽然拧起眉头,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姑娘认识关娘子?”
魏常盈摇摇头:“我是潮生和春生的朋友,只是偶尔听他们兄妹提起过。”
“玄公子是关家的赘婿不错,可今天迎的却是潮生,你是他的朋友,怎会不知道呢?”她凑了过来,故意压低声音,“玄公子早就没啦!”
古人和今人没什么两样,说起八卦来那张嘴就像是打开的水闸,拦都拦不住,这妇人更是个百无禁忌的,什么话都敢与旁人说。
“想当初,关娘子和玄公子是何等的神仙眷侣,村里谁看了不会说一句艳羡话的?只可惜啊。”她突然闭口不言,竖起一根手指指向天,“天爷不答应,注定不能修成正果的。”
“当年玄公子也仅是一台轿子抬进药材铺就完事了,如今潮生却这般隆重,全因关娘子一直缠绵病榻,急需要大办特办,让新赘婿来为她冲喜,不然这哪合规制哦。”
妇人滔滔不绝,没有停止的势头,魏常盈怕黑袍人不耐烦听这些人间俗事,赶紧打断道:“春生和她爹呢?他们怎么就答应让潮生入赘了?”
老者知道了潮生对关娘子的爱慕之情后,可是极力反对的。
“前两年发大水,潮生爹和春生都被冲走啦,不然家里再穷,谁会愿意绝了香火,让自家儿子去当赘婿呢!说起来潮生也是个不孝的,三年孝期还没过,竟就这样等不及……”
魏常盈对老者没有太大的感觉,却十分喜欢那个腼腆又馋嘴的女孩,本想着还能再见她一面,看看她长大后的模样的,没想到中午的“不辞而别”,竟已成真正的永别……
心情多少有些低落,路过果饼摊时,看到新鲜出炉的糖冬瓜,想起这是春生喜欢的零嘴,难免驻足多看了两眼。
黑袍人能感受到她的悲伤,却不能感同身受,他缓缓开口道:“纵然真实存在过,这里的一切也不过是虚幻泡影,由始至终,你都未曾涉足过他们的人生轨迹,他们对你亦是茫然无知,你又何必为了他们而黯然神伤。”
道理谁都能懂,但能看透的又有几人,这番理性的劝慰实属不太成功。
魏常盈苦笑道:“感情本就是幽微难测的,若能驾驭得了,怕是早成了九重天上无欲无求的神仙了。大人,难道这世上没有你牵念的人吗?”
黑袍人并未回应,面上神色依旧平静,然而袖中的手掌却悄然收束,将她握得更紧。
魏常盈心事重重地垂下眼眸,识趣地不再开口。
药材铺前挂满了大红灯笼与帷幔,就连池塘边的老榕树也张灯结彩,树下摆好流水席,厨子和帮工在临时垒成的灶台前忙得不亦乐乎。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抹绚丽多彩的身影额外引人注目,她轻盈灵巧地穿梭在各处,这边捻起一颗喜糖含进嘴里,那边又摘下一朵花簪到鬓边,一位老者呵斥她没规没矩偷喝喜酒,她干脆把罪名坐实,顽皮地把整壶顺走,风似的逃进内堂不见了踪影。
“是花娘子!”见到熟人,魏常盈倍感亲切,“大人,新娘子在内堂,你可能不方便进去。不如你在此等候片刻,待我进去跟她说几句便出来。”
帘布停止晃动,再次将内堂遮蔽得严严实实,黑袍人收回目光,沉思了片刻,松手时轻触过腕上的吊坠,“去吧,别离得太远了。”
内堂中,花娘子正高举着一把瓜子核仁,脸色坨红地逗弄贪吃的孩童,两条细白的手臂晃得人移不开眼睛,角落里的几个婆子看得直摇头,小声议论着如此轻挑,到底是哪家没生教养的娘子。
“花娘子,你在做什么呢?”魏常盈拽住她的手,为她拉好袖子。
两人不过也就一面之缘,且按照幻境里的时间来算,也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花娘子对她却是印象深刻。美目流转,笑靥如花,宛如闺蜜重逢,搂着她的臂膀就是一顿寒暄。
见她已有五分醉意,魏常盈倒了杯凉茶让她清醒清醒,然后走到无人的角落小声询问:“潮生为何会成了关娘子的上门女婿呢?”
“这不正是潮生多年来的愿望吗?”花娘子扶正歪了的玉簪,笑得花枝乱颤,“玄公子和关娘子本就不是同道中人,现在分道扬镳,各寻姻缘,方得美满。今日潮生与关娘子同结良缘,才是真正的大喜日子,大喜日子呀!”
“花娘子,你在说什么呢?”看似在耍酒疯,魏常盈隐约觉得她应当知道一些内情。
“酒?我的酒呢?”花娘子在身上胡乱摸索着,却寻不到想要的酒壶,她歪着脑袋思考一瞬,忽然眼冒精光,把玉爪伸向魏常盈,“嘻嘻,在这里!”
魏常盈眼疾手快地把她按住,压着声音喝止道:“花娘子,什么叫各寻姻缘?玄公子不是已经没了吗?”
花娘子被她严肃的神情吓到,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又露出了一个魅惑人心的笑。
她无骨蛇一样双手攀上了魏常盈的肩头,水润迷蒙的眼恢复为清明:“我是说,玄熙就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什么经商,什么翻船,统统都是胡编乱造的。当初为了得到佳人的心,许下了多少山盟海誓?也不怕遭雷劈了。”
指背慢条斯理地抚过脸庞,引起阵阵颤栗,魏常盈想把人推开,想想还是忍住了。
花娘子绕啊绕地,将一缕枯黄的头发缠绕在指尖,吐气如兰地说:“不过两年时间就腻了,偏偏关娘子这个痴情种还被蒙在鼓里,当真是可恨可笑。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嘘”了一声,把指腹点在魏常盈的唇上:“玄熙是妖,大妖,区区江水,怎会淹死得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