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州的天气阴霾的时候多，海边的浪涛总是一浪接一浪。

他们也认识了一些朋友。官老头，六十多岁，跛足、消瘦，但是精神，没学问、爱说话。小鱼儿，十几岁的小女孩儿，不漂亮，小眼睛没有眉毛，但是活泼开朗，乐于助人。

小鱼儿每天早上去街市卖鱼，都会路过他们的三间房，问要不他们要鱼，一来二去就熟了。雪妹和小鱼儿差不多的年纪，很快就成了好朋友，雪妹给小鱼儿画眉毛，小鱼儿给雪妹做了一对儿套袖，如果穿短袖衣服就可以套在她毛绒绒的手臂上。

管老头独居，喜欢过来溜达，探头探脑，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奸细，时间长了，发现是个好闲事的老头。

谍照每天都在海边坐着，看着那一排船。弥法过来，坐在他旁边，说道，“那船不看着也不会跑了。”

谍照见她来了，笑道，“你今天早上做的粥很好喝呢。”

弥法笑了，“我加了花蛤，还有肉糜。”

谍照依旧看着船，随口说，“怪不得粥里有沙。”

弥法认真了，说道，“我洗了好久呢，真不干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遇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谍照好笑，道，“也没什么，还是很好喝的。”弥法问，“有没有咯牙？”

他笑，看见她脸上细细绒毛，软软的样子，他想去吻她。微微探近身子。

海浪涛涛，一浪一浪拍向沙滩，发出沙沙的声音。

雪妹喊道，“快看，海里是什么？”远处，如一座小山一般，有一个白花花的东西随着波浪往岸边来。雪妹和小鱼儿都跑到海滩去看。

两人停住，也望海里看，海中那东西看不清楚，白色，很大，过来的很快。弥法跟谍照说，“你去屋里，外头冷。”谍照明白她的意思，是怕万一来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他的笑容柔软的如海边的沙滩，他说，“难道我看看热闹也会死？”他起来，随着雪妹和小鱼也朝海边走去，他赤着脚，挽着裤腿，像当地人的一个渔民的样子。弥法不了解大海，也不知道大海里会有什么妖魔鬼怪，她跟过去，护在谍照的身边。

漂来的只是一只死去的海洋生物的尸体。

官老头也跑来看热闹，他高兴的说，“白蛟，死了的白蛟。看样子是被别的白蛟咬死的。这个值钱。肉可以直接卖给肉铺，如果不嫌麻烦，咱们自己切肉，腌制，晒干，卖给往来客商，那是非常值钱的东西。骨头可以卖给药铺，治病的呢。”指着王子，“你那虚弱的身子骨，喝蛟骨泡酒最好。”

白蛟肉脯，菡萏城里有，几十块钱一斤，很贵的。

他垂了眼睑。弥法朝官老头喊道，“他身体好的很，你这老头这么老了，自己喝。”官老头笑着说，“谁喝都行，咱们快把这死白蛟拉上来。咱们发一笔小财。”

反正闲着也没事儿，弥法也是不会为了这个费法力的。婴从找了绳子，我们一起跟着拉拉拽拽，连谍照也跟着搭了手，把一条巨大的鱼拽了上来。正在众人气喘吁吁的时候，大鱼忽然昂头，摆了一下尾巴，巨大的鱼尾呼啦啦甩过去，谍照正站在后面，被扫飞出去，狠狠摔在沙滩上。

婴从惊得小跑着来看王子。

弥法原是看海边风冷，回屋里给他拿件衣服，没想到大鱼没有死透，打了谍照一下，那一下并不算重。只是一条快死的鱼。弥法跑过去，见他仍在沙滩上一动不动。

官老头一边拽鱼一边说，“小伙子，你这身子，啧啧，可不行啊。”

雪妹赶紧朝他摇头，示意官老头别说了。谍照脸色铁青。

弥法把谍照抱起来，他原比她高大很多，这时候抱在怀里，不能动，就如那死了的白蛟。这一鱼尾，普通人也躲得过去，就算没躲过，濒死的鱼，也不至于。弥法抱着他往屋里走，眼泪不觉得就落下来。不敢想，那时风华。

谍照忽然睁开了眼，“你别管我了。”

弥法咬咬牙，骂道，“你死活我才不想管，我是为了长老。”

弥法感到他身子的挣扎，“让你的长老去死！”

“那是你的母亲！”弥法的眼泪终于哗哗的落下，我的长老，我的北际，我的中洲，我的王子。泪如雨落，不可收拾。

到了屋里，弥法将谍照放在床上。谍照忽然抱住弥法，弥法顺从的跟他滚到床上。谍照在她耳边说，“她能不能救我？”他的母亲，我的长老，她。

弥法等到了她要等的话。

弥法说，“如果她不能救你，恐怕就没有人能救你了。”

***

弥法最近很少感应到长老的信息。就连莲花法杖也不给她任何讯息。在茫茫东海之滨，这天之涯海之角的远方，她其实也像王子一样无助。作为一个预言者，心里没有了方向，又该如何？

她起了一个大卦。

九门八方，生机在北。

王子去北际。

婴从和雪妹不必随行。婴从哭的如同泪人，他双手紧紧抓着我那只手，说，“我跟随王子二十多年，他从没离开过我，这一去北国天高路远，一路艰辛，他的身体，受不了这样的苦….”他哭的心酸。

弥法说，“你必须留下，毕竟王子是流放的罪犯，这里要有人应付官府的询问，不能让大帝知道他去北际。”

无论他是王子也好，犯人也好，他去北际，这都是大帝不会允许的。

弥法做了一个假人，假装是王子。假人只会做两件事：屋里躺着，海边坐着。希望可以多支持些时日，不要被官府发现。

雪妹拽着弥法空荡荡那个袖管，也要同回北际，弥法凄然笑道，“你别去，你在这里，自有归宿的。”弥法不忍心说。她的命是不能活着再入北际的。所以这一去，只是他的生门，不是她的生门。她是去不了北际的。

但是他的生门，也只有她能送达。

风飒飒，海角天涯。唯魂不灭。

***

他们深夜出发，为的是不引人注意。沿着滨州海岸一路往北。

这一路大概是中央神州最贫瘠的地方了。

出了滨州，一路见到都是茅屋草舍，有的只是矮小的窝铺，里面可以蜷缩躺人，也算是有个安身之处。一路看见的人，都是破衣烂衫，衣不遮体。

弥法没有见过。北国虽贫瘠，但是至少人人温饱，没有这样寒冷的天气，穿那样单薄衣服的人。谍照更没有见过。

逐渐的，人烟稀少了，就是这样贫穷的小村落也没有了。

只剩下孤冷冷的寒，孤冷冷的海，孤冷冷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