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迟迟没有回信。
李抒音没多久就接到李宜勇的电话。
“她说要回浙江,已经走了。”她声音平静。
那边李宜勇长吁短叹:“你看你妈!动不动就爱生气,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冲动、暴躁,心态就不能放平和一点!”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
李宜勇反而像被噎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说:“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大年三十我去接你。”
“不用。”李抒音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过年什么的无所谓,不用你们操心了。”
她还想再说,手机已经黑屏关机了。
李抒音呆在寂静的房间里,外面已经全黑了,有汽车的鸣笛声远远传来。
她的目光落在书架上,那里有个纸盒,里面的纸蜻蜓已经九只了。
她紧握住纸盒的边缘,突然一阵眩晕,半晌才缓过来。
这时床头充电的手机响起——
杨沥深:我在小区门口。
杨沥深仍旧围着蓝色的围巾,换了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
路边停着许多私家车,将车水马龙一并遮挡住了。
她刚走近,杨沥深已经把她拥进怀中,他宽大有力的手掌安抚地顺着她的头发。
“还好吗?”
李抒音闭眼摇摇头,面前的身体温热而有力量。
她原本有许多的话,此刻却觉得没必要了,甚至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他的处境。
在家庭的问题上,他远比她承受着更多。
李抒音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他笃定:“李抒音,你在想我。”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听见你的心声了。”
她笑:“骗人。”
杨沥深也笑了起来,他牵起她的手,沿着路走着。
“我爸妈离婚了,我妈刚刚拉着行李箱走了,她回了浙江的家里。”
李抒音长出一口气,“之前我生病住院的时候,他们为了我苦苦地哀求医生,到处筹钱给我治病。出院后有段时间我坐轮椅,我妈为了照顾我,就把工作辞了。她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一直对我爸温和犹豫的性格颇有微词,后来大概是接受不了处处要向我爸要钱的落差,两人就经常发生争吵,终于在前段时间得以解脱。你说可不可笑?明明最困难的时候我们都一起熬过来了,却在日子安逸不断好转的时候分道扬镳。”
她声音低低的,偶尔好笑似的扯着嘴角,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妈爱我爸,可是也会对他犹豫不决的处事方式多有微词,我爸肯定也爱我妈,可是在争吵完之后,也就同意离婚了。爱一个人,到底爱他什么呢?当时间憔悴了人的容貌,当柴米油盐充斥着生活,爱就会消耗殆尽吗?那又怎么能称之为‘爱’?”
大概是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伤怀,杨沥深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笃定:
“我一直相信,世界上一定会有人无条件地爱我,我们彼此只将对方纳入自己的心中。”
不只是说给对面的女孩听,还是自己。
“那也是在‘只将对方纳入心中’的条件下。”李抒音清楚地指出。
“不,这并不是前提条件。”杨沥深平静地说,“因为他们必须同时成立。爱情,是具有唯一性的,像身份证明一样,一生只能认证一次。”
李抒音突然笑起来:
“其实我小的时候一直和我爷爷生活,他在镇上教书。上小学的时候我才到市里的学校,那段时间镇上的不是修路就是修桥,后来初中到育仁,每周就放半天假,每次回去也没有路灯,要拿着手电照明,而且一下雨,就全是泥泞。回家洗个澡睡觉,第二天连中饭有时候都赶不及,因为下午要接着考试。他们之前一直在外地闯荡,没时间管我,等我生病后,他们才回来了。我渴望我的父母能给我一个完整的童年,给我关爱,但当我拥有它的时候,才发现过去已经弥补不了了,而且这种拥有也非常短暂,但我无法去谴责我的父母。”
杨沥深握紧她的手,接着听她说:
“所以后来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都要把这些所谓的‘苦难’拿出来,从头到尾复习一遍,然后想:我连这个都扛过去了,现在的这些苦难又算什么?”
“在我学到能量守恒定律的时候,我也才明白,或许人的快乐和痛苦也是守恒的,当你获得快乐的时候,痛苦也就相伴而生了,那些我坚持的理念、原则、信仰,在这个时代里,是这样轻易地被践踏,让我不可避免地感到痛苦,甚至时常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杨沥深一直安静地听着,“即使面前有我们要用一生来翻越的重重大山,但一想到能和你携手走过,我就觉得山不再是山,只是你我的前路。”
他说:“你相信吗?我们终将战胜苦难,夺取理想主义胜利的旗帜。”
他的眼睛像黑夜中的星星,亮而深,在这样的冬夜里,满溢着意气风发。
这个寒假,李抒音说要备战小高考,李宜勇也没多打扰她,只是除夕的时候一起吃了顿饭。
李宜勇和衡永晖都有些喝多了,互相扒着肩膀,很是推心置腹地侃着。
李抒音靠在沙发上,前面电视上正放着最新的电视剧,她抱着臂看着,眼神却放着空。
“哎——”
衡啸云看着手机,突然直起身,“这家伙除夕还不忘学习呢?”
她探头过去看,空间里杨沥深发了张图片,是一本书,《白鲸》。
衡啸云叹了口气,“这小子......”
李抒音拿过手机。
李抒音:【杨沥深,新年快乐。】
等桌子上的人喝完之后,已经快过零点了。
衡啸云和李宜真把醉醺醺的两个大男人抬上床。
“姑姑,我就先回去了。”
李宜真知道她的性格,也没拦着,“让啸云送你过去,一个人太不安全了。”
衡啸云穿上羽绒服,拿过围巾。
“走,我送你。”
外面的街上还亮着花花绿绿的灯,好在两家相距并不是很远。
路途中,衡啸云说:“这大年三十的,杨沥深也没去南京,就一个人过啊?”
李抒音挂着淡笑,没说话。
“你和杨沥深是不是有事啊?”他转头问,“我曾经一度怀疑他转过去就是为了和你做同桌。”
“你想什么呢?‘烽火戏诸侯’吗?谁会把转科当儿戏?”
衡啸云默然片刻,才指着她说:“不过我和你说,杨沥深比钟华阳有种,不仅有魄力,还有智慧。”
李抒音不由自主地笑了:“难得听到你夸他啊。”
“好兄弟那都是在心里的,谁没事还天天念颁奖词啊?哎,你以后要是选他,杨沥深就得叫我一辈子的大舅哥,想想都过瘾。”衡啸云似乎见到那一天似的,哈哈大笑。
农历新年的第一天,李抒音收到杨沥深的信息。
他发过来一张图——洪泽湖的日出。
在清明朗阔的天空中,那抹金红色像是要破壁而出。
李抒音看着,几乎怔愣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