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周梨终于摸进了羊圈,和两头羔羊崽子面面相觑。
她竖起一根手指压在两唇中间,满脸紧张地望着这两头羊崽,虽然不期望它们能知道自己心里想了些什么,但至少能看懂这根手指的含义。
她想她上辈子应该也是一头羊,不然无法解释这两头羊崽子竟然当着她的面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匍匐到羊圈的最里面窝下来,安静得一声咩叫都没有发出。
周梨从羊圈里往外探出脑袋,看见季长桥和金帐篷边上的的护卫聊得有来有回。
太诡异了,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她一边张开口袋,从羊圈垒高的镖箱上撬开铜锁,揽着金子往口袋里扔,一边想。
难道漠北人真的视金子如羊粪,一点儿都不在乎它们?
早知道这样她又何必在头茬的青草上卧行一整天才摸进来?
足有一只大腿长的口袋装满半箱的金子,她才用麻绳往口袋上系了结,使劲往肩上一扛。
没扛动。
再揪着袋口朝圈外一拖。
也没拖动。
周梨瘫倒在两头羊羔的身边,朝季长桥的背影眨了眨眼,虽然不期望他能知道自己心里想了些什么,但至少能有点眼力见地找护卫借一辆牛车马车什么车都好,把这区区一口袋的金子带出去。
如果马车够大的话再多拖几个箱子也不是不行。
于是季长桥缓缓转身过来,朝羊圈的方向看了一眼。
周梨一个激灵吓得差点蹦起来,心道自己莫非真是这片大漠里的天珠神仙不成,给个眼神就能得偿所愿。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季长桥又将脑袋转过去,径自走向了那群欢闹的篝火堆,被一个戴着靛蓝色花帽的女孩上前拉住。
整整过去了四天,火光没有一刻熄灭下去,昨夜晚些时候下了蒙蒙的小雨,焰火旁的笑声也没有断过,等雨停了,喝醉的老人就倒在升腾的火苗边上打呼噜,一整天过去,拴在石头旁边的马厩越填越满,不知道从哪儿冒出这么多人。
只为了庆贺巴格和朵朵的新婚。
成亲大概是让人很开心的一件事吧,周梨望向不远处的火堆,有人将巴格白日里夺魁的云马牵来,在一阵呼喝声中挑落朵朵朱红色的帽子。
巴格利落地翻身上马,火架子边上的人群就挽手将他圈在中间,唱着一些周梨听不明白的歌谣。在马背上的男孩挠着脑袋羞怯地笑,手中动作却不含糊,驱马绕着火架子转了两圈,等马速逐渐快起来,即刻翻到马背侧面去挑地上的帽子。
有人用一根长杆将帽子拨得更远了,处处都是和善的调笑。
巴格一手挑空,也不生气,回到马身上摇了摇手里的鞭子,笑着作势要教训挑长杆的人,提着长杆的人是个女孩,用手指把自己的一只眼皮往下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错落的歌谣似乎唱得更大声了,人人脸上都印着一层薄红色的火光,缓缓圈着马背上的巴格转了一圈又一圈。
只一眨眼的功夫,季长桥似乎就消失在这些人堆里。
周梨仍是躺在羊圈中,仰头看顶上逐渐弥漫的暗夜,又看了一眼缩在角落开始打盹的两只羊崽。
听着耳边忽远忽近的歌声,周梨有一瞬间想起来陈叮叮,恍惚中觉得这首歌似乎从陈叮叮的嘴里听到过。
过了会儿她自己对着天空咧嘴笑,心知此时梨花巷子的天大概早就黑了,那个随身带着小银镜的女孩大概正满脸哀怨地走在街头,一下一下地敲老钱卖给她的破铜锣。
想到此处,周梨不由得心神大好,鲤鱼打挺从枯草堆中翻起。
从挽手的人群中拨开一条缝隙并不容易,晚上夜风重,人们早就换上了厚身的革衣,周梨从他们的腰侧挤进去,错觉自己好像是挤过老钱摊子上挂着的几片腊肉中间,处处是粗涩的皮脂。
好在季长桥的身板在这些汉子中间并不难找,周梨上前往唯一穿着云锦绸缎的少年肩膀上狠狠一拍,看他捧着手里两只烤成焦色的大馒头转身过来。
“吃不吃?”他好像并不意外。
“不吃,”周梨没好气地夺过他手里的馒头,恶狠狠咬下一大口,道:“像你这样乱七八糟处处瞎跑的小弟,放在长风门中绝不会被其他的刀手留在身边。”
“你当初不也是找——,不也是日日磨刃,想往我脖子上来一刀吗?”不知道怎么的,季长桥始终不愿意说出陈崔的名字。
“总之你不是看风的好手。”周梨又咬下一大口,本想领着季长桥回去和她一起将那袋金子抬出来,转眼见金帐篷边上陆陆续续来了好几队人马,几个衣着显贵的男子从帐篷一角进去,留下一茬又一茬覆甲的侍卫守在门外。
没办法,谁让羊圈砌在帐篷边上。
周梨从那些侍卫的身影上挪开眼,只好盘腿在篝火边上坐下,看火堆旁边的巴格终于将帽子挑在手里,勒起云马的马绳,让前蹄在焰火前高高抬起,得胜般长嘶。
“你们做王爷的也嫌银子不够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