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郁之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
最先涌过来的是一阵强烈的口干舌燥,再抬头看过去,周围的环境陌生又熟悉。
他被高疏舜丢在醉仙堂后山的卧房里,门被反锁,好巧不巧,正好是慕然的房间。
高郁之被关在屋子里。
他用身体顶门,用手去掰,他没有力气,不断地拍着门。
他不知道原来乐极真的会生悲。
只是木门而已,可对他而言,那么沉重。
因为门里的回忆太长太久,而记忆之外的那个人,或许已经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人的生命,何其轻,轻如鸿毛,不知道何时就会消逝,于是一切都似乎成为一种转瞬即逝。
好不容易抓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结果却仍然是如梦幻泡影,不知不觉,还没来得及感受,就散在空气中不见了。
高郁之拍不动了,虚弱地放下手。
他又想起武林大会前的夜晚,眼前一片绚丽的灯光,推杯换盏,不同门派的人彼此切磋。
他坐在其中,看这些人的笑脸。
转头,最惹眼的那一位坐在很遥远的大殿门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再往前一点,他们在醉仙堂不知名的角落幽会,夜风凉凉,慕然手里拿着两块玉佩,声音很轻,像个水灵灵的小白菜。
他甚是喜欢。
慕然说:“我家乡的特产,能千里传音的。”
那玉一看便异常珍贵,羊脂白玉般的质地,泛出盈盈
高郁之拎着那块玉佩问:“你家是什么神仙住的地方吗?”
慕然摇了摇头,眼下的小痣跟着一起晃,高郁之看着看着,又拉过他,仰着头亲他的嘴唇。
慕然配合地低下头,痣跟着一起红了,“你对谁都这样见色起意吗?”
他似乎有些不安,高郁之和他的相遇太过轻易,可他无法控制不去喜欢他。
于是他一边不安,一边低下头,任由高郁之对他予取予求。
“不,我只喜欢最漂亮的那一个。”高郁之捏了捏慕然的脸。
慕然回敬给他一个拥抱,狠烈的,在醉仙堂后山黑漆漆的森林里。他把高郁之推到树上,高郁之猛得发现,当慕然认真时,他挣不脱对方。
可他一动,慕然便自己松开了,只是仍然呆在原地,有点渴望的盯着高郁之。
似乎在等他的允许。
“我师傅告诉我,私定终身是不好的,如果真心想要在一起,就需要见过父母。”慕然很认真的盯着高郁之。
“怎么,只是亲了两下,你这就要我对你负责吗?”高郁之挑了挑眉,存心逗他。
慕然一脸震惊的表情:“你不要负责吗?那我,那我不要跟你好。”他抿了抿嘴,移开视线,手也跟着放开了。
高郁之轻笑一下。
高郁之靠在门边,墨色浓重,咬着他不松口。
他的世界一片灰败,但慕然出现,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他,只能看到他。
生动而昳丽的。
没想到是最后一面。
他的酒里也有毒,只不过是和匕首上的毒一样,侵蚀身体,会强化对恐惧的记忆,让人痛苦,让人软弱。
他记忆里的母亲一开始也会说不,到后面,只有软弱和木讷。
高郁之想,他也会像母亲一样吗?
刺眼的灯火走进来,一切都像是一场幻觉。
他想站起来。
记忆中温暖的人微微笑着,会在他躲在角落里的时候拍拍他的头,说:“别害怕。”
后来,他再也没有听过她说别害怕。
她的心里,所有的位置都给了高疏舜,他说宛娘,你不要出门,她便梳妆打扮,在家等着他。
他说,宛娘,家里所有的地契,你都给我,我来管。
她就答应。
他说,宛娘,你闭上眼,当做什么都看不到,听不见。
她也会说好。
高郁之以为,这种东西就是爱。
原来不是。
于是他又想,是不是所有他在意的人最后都会离开他呢。
如果有一天,他在意的人要离开他,他会不会也像高疏舜一样?
江南的冬天也这么难挨。
无数的血液和尸骨流淌到土壤中,被丢在江南中心的湖里。
寒冷的冬季,湖心忽然生长出桃花。
血一般的颜色,似乎在说,他们饮恨而终。
景朝旧历,护国公算无遗策,一场武林大会,兵不血刃地杀死了数千位江湖中的领军人物,为景朝的稳定打下强有力的根基。
可是,只有一根柱子还强韧的朝廷,处处被蛀虫腐蚀的景朝,真的会因此而好起来吗。
饿殍遍地,税收不过是官员左手放到右手,每一年更重的税负,居然是为了补上一年的窟窿。
高郁之被护卫架上马车,靠在车窗往外看。
江南还是那个江南,只不过物是人非。
他闭上了眼睛。
前尘旧事不过一场梦。
一年以后。
京城赌场。
最顶层的包间里坐着两个人。
在赌桌边的那位手散漫地搭着,有节奏地敲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