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郁之侧过脸,没看他一眼。
慕然还能看到,高郁之眼睛里一闪而过都情绪,似乎是在遗憾被他接住。
没能摔下城墙死去,一了百了。
慕然的表情挣扎了一下。
最终还是说:“你不要担心,你看,你身边的人对你也没那么好嘛,不像我……我就不一样了……我……”
高郁之一句话都没说,嘴角浮现出一丝笑,程度很轻。
他发出一声气声。
慕然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安安,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他们不值得你这么做的,你看看,遇到一点事情,遇到一点威胁,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丢出去。”
慕然觉得自己每句话都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轻。
因为他发现,他自己决定很有道理的这些话,在高郁之那里是行不通的。
高郁之像是被抽空去一样,浑身软软的,终于像慕然梦中的场景一样,依偎在了自己的怀里。
“喂,然然,别发呆了,这是在阵前,你为了他这几年一直戴着面具,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你长什么样了。”江情叹了口气,“至于要搞得这么高调吗?”
“而且,你在那站了十分钟了,我们到底打不打?”江情看慕然还是没有反应,又补充了一句,“护国公大人也禁不起你这么折腾他。”
慕然顿了顿,怔怔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点迷茫。
他仍然下意识去抱高郁之,正如这几年每一次短暂的相逢,他总是抱他。
高郁之的怀抱,在他记忆里,一直是温暖的,高郁之穿的总是单薄,因此每次拥抱都能摸到他的骨骼。
抱住高郁之的时候,慕然脑海里悲鸣着的痛苦,愁绪,压力,无数冤魂撕扯的嚎叫和在身后推着他去复仇的手全部消失不见了,他如同抓住浮木的人。
可是浮木很短很浅,总是抓一下,又漂远了,怎么都抓不住。
现在,这块浮木被他死死抱在怀里了,他想,浮木应该可以生根,长成参天大树了吧?
慕然的眼睛里闪动着期待的光泽,他喃喃自语:“以后,你什么都不用再担心了,只要和我一起,什么都不用再忧虑,朝廷那些个烂摊子破事,你全都不用再跑去擦屁股,不用每天都硬撑着,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是很好吗?”
慕然补充道:“我不会给你带来痛苦,我只会让你开心,在我身边,你不会受伤。”
慕然的手揽住高郁之的脚踝,却摸到一手突出的,干巴巴的痂。肿起的脚踝发热,一按还有血丝丝缕缕往外渗。
慕然僵在原地。
慕然身后站了很多人,密密麻麻,大军压境。
所有人看着,高郁之抬起手,狠狠给了慕然一巴掌。
城口上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慕然侧过脸,看不清神情,手小心翼翼避开高郁之的伤口,握住其他的地方,越来越紧。
慕然的眼睛里遍布血丝,不可置信地,又小心地检查了一遍高郁之的脚踝,遮掩在层层叠叠,看不清沾染了几层血迹的黑衣服下的高郁之的脚踝。
他抬头看向城墙,眼里的阴戾几乎压不住:“谁让你们伤他。”
他表情阴而狠,整个人身上带出一股疯劲儿:“我不是说,完完整整,完好无损地把人给我送过来吗?”
身后的大军涌了上来,停在慕然身后一步。
慕然手里抱着的人,看起来实在不算好,身影瘦而薄,整个人如同马上就要消散的一片叶子。
只不过是一片留在冬天,快要枯萎的叶子。
打慕然的那一巴掌,似乎是高郁之特地留下的力气。
打完,他便无声无息,晕了过去。
慕然的嘴角被打破了,他垂下头,有些颤抖地呼吸。
江情打马上前,在慕然身侧小声说:“喂,慕然,你刚吃完药,不能激动……当心……”
“他们都不在意他,那就一个都不要放过。”
“喂……”江情愣了愣,张张口,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她又能说得出什么呢。
津郊并没有如同慕然承诺的那样,得到一个月的喘息时间。
一向遵守承诺的人,当天便杀进津郊,如同疯了一般。
皇城中又收到消息。
“江随月寄过来的信?”高疏舜问,打开信封,认认真真看起来。
“诸位,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过,是不是放过你们,他能开心一点,可是,既然做到这个份上,你们都去死就好了。”
四周皆静,沉默笼罩空荡荡的大殿,众人面面相觑,津郊也没了,他们只能跑,往北跑,可是,北面越来越冷,他们能跑到哪里呢?
萧景容坐在龙椅上,瘫软成一堆泥。
他感觉四面八方无形的压力笼罩过来,千丝万缕不知从何处去整理,他惯性地想喊“郁之”,抬头一看,四面八方的眼睛躲躲闪闪,没有一个人像高郁之一样。
那双镇静的,平和的眼睛不见了。
他恍惚了一阵,感觉眼前的一切都空茫茫的,他所依靠的那颗参天大树不见了。
那么他还能去哪里施展他那些微妙的,无法言说的恶意呢,似乎再也不会有人,容忍他,管着他,在重要时刻拉他一把了。
他无数次想摧毁掉的人终于被他毁灭了,轻而易举,因为那人的后背对着他的刀刃,直到最后一刻都呈现保护者的姿态。
不曾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