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龙涎香缭绕,景冥的指尖在密报边沿反复摩挲,帛书被捏出细密的褶皱。昀佑跪坐在案几旁研墨,余光瞥见帝王眉间深蹙的沟壑——自赐婚圣旨颁布后,景冥已有三日未召她入宫。
“陛下若有烦忧,不妨直说。”昀佑搁下墨锭,只是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碰撞,也惊得景冥指尖一颤。
帝王倏然抬眸,凤目中翻涌的情绪似要将人吞没,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不过琐事,你且安心备婚。”她抬手为昀佑理了理散落的鬓发,指尖掠过锁骨处淡去的箭疤。
昀佑轻笑一声,忽然攥住景冥的手腕:“能让陛下辗转反侧之事,怎会是‘琐事’?”她贴近帝王耳畔调侃,“莫不是臣的嫁妆备得寒酸,惹陛下嫌弃了?”
景冥喉头微动,未及开口,殿外忽传来内侍的声音。
“陛下,苏瑾大人求见。”
“传。”景冥坐直身体,昀佑起身欲退,却被景冥一把拽回座榻:“元帅乃国之柱石,何事听不得?”
只见苏瑾捧着漆盒躬身而入,锦袍上沾着雪粒:“臣有要事禀奏!”他目光扫过案前交叠的衣袖,唇角平得有些刻意。
“臣收到密保,中郎将徐淮指证,昀帅实为北狄王私生女,其血可解毒,便是北狄与南野巫族后裔的铁证,与此前陛下所得的密报完全吻合。此等谣传不可不理,”苏瑾展开染血的证词,声音温润一如往昔,“且有人指证,当年流民妇人难产而亡前,曾高呼狄王乳名,而玄元子用鹿腿换婴,实为狄人细作交接的暗号。”
案几颤动,带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泼湿了密报,墨迹洇开“北狄血脉”四字,如毒蛇吐信——景冥好不容易瞒住昀佑的事,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苏瑾揭开。
昀佑盯着证词上蜷曲的指印,忽觉寒意浸骨。幼时师父总说她命格带煞,如今想来,难道这“煞”,竟是烙在血脉里的原罪?
“臣若说对此事毫不知情,陛下信吗?”她仰头望向景冥,眸中映出帝王紧绷的下颌线。
景冥攥着朱笔的指节泛白,狼毫在奏折上拖出扭曲的红痕。她多想将人拥入怀中叱骂“荒唐”,可透过苏瑾的眼睛,景冥仿佛看见了苏炳仁阴鸷的目光,那目光似乎在提醒她,此刻稍露偏私,明日朝堂便会将“昏君庇奸”的骂名刻上史书,昀佑将永不能翻身。
“此事……容朕斟酌。”帝王嗓音沙哑,仿佛从齿缝间挤出刀片。
昀佑叩首,玉冠在金砖上磕出脆响,起身时,温柔的低语已经传至景冥心中:“陛下,对于昀佑,陛下做什么,都不用为难——”她抬起头,一如往常的轻笑,“哪怕陛下要剖了这残躯,看看里头有没有狄人的腥膻,臣都愿意亲手为陛下递刀。”
景冥感觉到,在太庙自刺的三剑遗留的疼痛,如毒蛇一般再次爬遍全身。
昀佑守礼退下,殿门轰然闭合,景冥分明看见一滴泪滑落。她盯着火盆中蜷缩的灰烬……
景冥一掌拍裂了案角,凤眸中血丝迸现:“暗卫!”嘶哑的暴喝震得烛火摇晃。她看着昀佑离开的方向,死死攥住被茶水浸透的密报,“待此案尘埃落定——”冕旒垂珠随着胸膛剧烈起伏,在染血的“北狄血脉“四字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将徐淮的舌头给朕用铁钩穿了,悬在朱雀门上示众!”
暴怒的景冥终于理解了,史书上那些暴君为何喜欢杀人,有时候,这君王做的,真不是一般的窝火。又一想昀佑那“罪魁祸首”一句分辨也没,任打认杀的样子也不知哪里学来的——“北狄血脉”,她昀佑若敢信,她景冥就敢把她拴成内宫的禁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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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傍晚,昀佑正独自跪在演武场擦拭长枪。枪尖映出她泛红的眼尾——自那日御书房听到惊天秘闻,整整七日,昀佑称病,没再入宫,也不曾早朝。最后一抹余晖湮灭时,掌印太监突然拦在廊下:“陛下请元帅戌时入宫对弈。”
宫灯在穿堂风中摇曳,昀佑踏入寝殿便怔住了。十二扇鲛绡屏风后,景冥未着素日的常服,却穿着件妃色软烟罗逶迤及地,正在案前摆弄黑白玉棋。满室沉水香与梨花白的酒气,在自己踏入的一瞬间,还混了……迷情药?昀佑惊得不轻,直接后退半步:“陛下醉了?”
“朕清醒得很。”景冥突然掷了棋谱,玉棋子叮叮当当滚落满地。景冥踏过冰凉的金砖逼近昀佑一把将她拉过来,腰间环佩擦过昀佑手边,“有本事七日不出帅府。怎么,外面有狼,不敢出门了?”
昀佑被逼得抵在床柱上,未着铠甲的身体逐渐升温,被身后的冰凉的柱子磨得难受。她望着景冥将杯中之物饮尽,眼底跳动着暗火,忽然意识到这是帝王织就的网——这些天避而不见的冷漠,全都成了此刻瓮中捉鳖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