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的折子朕批完了。”帝王夺过暖手炉,“那群老顽固竟说军演耗费粮草……”
“所以他们永远不懂,刀锋需常磨才利。”昀佑展开阵图,指尖点过各处演武场,“北境将士正在冰湖练凿冰取鱼,南疆大营刚比完毒瘴穿行——臣打算开春办场全境夺魁。”
景冥忽然握住她发凉的手指:“你当年说‘生于忧患’,如今倒让全军都成了忧患。”
“陛下不也乐在其中?”昀佑笑着抽出密折,“没有仗打,这群狼崽子快把校场掀了。”
“你治军花样百出,不怕他们有劲没处使。”
“那倒是,不久之后,臣还得给陛下建个海上城墙呢。”
————————
宫檐下的铜铃在暮春的风里轻晃,碎金般的阳光透过雕花长窗洒在青砖地上,为这难得的太平岁月镀上一层慵懒的暖色。五王爷世子景芝岚正蹲在御花园的石阶旁,用铜丝拧着一架精巧的机巧木鸢,碎木屑沾了满脸也浑然不觉。景昀昭倚在廊柱旁翻看兵书,余光瞥见幼弟又偷偷将《礼记》垫在木鸢下当砧板,只得无奈摇头,顺手替他掖了掖卷边的书页。
“太子哥哥!”六岁的景昀岄提着裙裾飞奔而来,发间金铃叮当作响,她身后跟着满脸墨渍的景昀暄,景昀晞也慢悠悠踱步殿后,笑眯眯补了句:“我们想给母皇制牡丹茶来的……”
景昀昭合上书册,尚未开口,三人已齐刷刷躲到他身后。远处传来尚宫嬷嬷气急败坏的喊声:“四公主!三殿下!御花园的牡丹——”
“太子殿下这个做大哥的真是辛苦。”昀佑斜倚在朱漆栏杆旁,指尖捻着一片飘落的棠梨花瓣,看几个孩子将景昀昭的衣摆揪成了皱巴巴的咸菜干。景昀岄闻声扭头,眸子倏地亮起来,乳燕投林般扑进她怀里:“昀姨!今日讲东海的故事可好?上次说到鲛人泣珠,母皇偏说那是骗小儿的!”
景昀岄的长相,活脱脱就是个小号的景冥,只不过不似景冥幼时的沉静,成日家调皮捣蛋,竟没有片刻安生——昀佑最是喜爱这小公主,见她扑过来,顺势将小公主架在肩头,任她揪着自己束发的玉簪晃悠:“臣若再讲,忍不住将你带回帅府可怎么好?”
景昀岄眼睛亮亮的:“真的吗?我可以跟昀姨一起住在帅府?”
昀佑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捏捏小公主带着宝宝肉的下颌笑道:“臣怕被陛下治个‘拐带皇嗣’的罪。”
“你就宠她吧。”景冥从月洞门后转出,玄色常服上绣的暗金龙纹在光影里若隐若现,“宠到不成样子没人要,便让你家芝岚娶了她去。”
昀佑挑眉,将咯咯直笑的景昀岄放回地上,指尖轻点小公主鼻尖:“第一,宗亲不能成婚。第二,即便能,也没有便宜那小子的道理——”她忽然俯身贴近景冥耳畔,压低嗓音笑道,“第三……”
暮风卷起一庭落花,景冥的龙涎香混着昀佑衣襟间的松烟墨气萦绕纠缠。
“第三如何?”女帝广袖下的手悄悄环上她腰侧。
“臣虽俸禄微薄……”昀佑任由那双手收紧,面上却一本正经,“倒也能养公主一辈子。陛下可舍得割爱?”
景冥忽将人拉近半步,吐息拂过她泛红的耳垂:“一并连你都是朕的,说什么割爱不割爱的话?”
昀佑别过脸去,脖颈漫上一层薄红。景冥低笑出声——二十年沙场铁血,这人面对千军万马尚能谈笑自若,偏偏受不住一句耳语情话。
琉璃瓦上的残阳将两人身影拉长,与一园喧闹的童声融在一处,恍惚间竟似寻常人家的天伦之景。
————————
又一年金秋,景禹抱着新收的麦穗闯进御书房时,景冥正批阅东海战报。他献宝似的抖开麻袋:“皇姐瞧!北疆试种的旱麦收成翻倍!”金灿灿的麦粒泼洒在奏折堆上。
昀佑笑着拾起一粒麦:“五殿下这双手,握笔不如握犁。”
“本王这是‘剑走偏锋’!”景禹得意洋洋晃着满手血痂,忽被景冥用奏折敲了额头:“明日把农具图样抄送工部,若再敢拿私印乱盖……”她瞥了眼他袍角的泥印,“罚你替户部侍郎种半年菊花。”
众人哄笑间,谁也没留意萧商悄然添了盏新茶。他袖中露出一角《治水十策》终稿,首页“萧商、景禹共拟”的题签墨迹未干,如一道无声的桥,连起了庙堂与乡野。
那一夜星河璀璨,昀佑枕在景冥膝上浅眠。帝王指尖缠绕着她散落的发,忽然低语:“萧商前日求朕给农工堂题诗。”
“题了何句?”
“稻浪千重剑疏影。”景冥以指代笔在她掌心勾画,“他说……这是双凰盛世的注脚。”
昀佑翻身轻笑,发丝扫过帝王指尖:“那臣再加一句——星灯万家酒余温。”
更漏声漫过三刻,星河无声流淌,灿烂得让人迷了眼,没看见后宫与前朝中,闪烁的阴鸷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