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斜倚在榻上,清冷而高贵,双目微合,稀碎的晨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骨上折射出浮金流银。
隽朗无筹,风月无边,师晓元只消看了一眼便心跳碰碰地不住乱跳。
她捂着狂跳的心口。
这人就是她日思夜想了三四年的戟王殿下。
比之三年多前在戟王府中,三皇子看上去又更加俊伟挺拔,气质不凡。
王妃之位本是她的,偏偏阿娘要她先忍一忍,要她蛰伏在户部大人宅中。
宫变后得知师微微被人掳走时,她终于忍不住了,在宫门前徘徊,却没有机会亲见戟王本人。
没想到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师晓元着急地往脸上摸去。
真是可气!
精心画好的桃花妆却因为赶路而斑驳脱落。
这能见人吗?
戟王将师晓元一切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从入门前的气恼,到见到他时的震惊与贪慕,到不知记起什么后的厌恨,再到装模作样地把爪子收起来,佯装恭顺。
他的王妃从来不会这般作态。
她从不掩饰她的恼怒。
戟王开口:"你可知本王为何把你抓来这吗?"
师晓元咬唇,做出几分可怜的模样,无辜地道:"民女不知。"
还装,戟王心中冷笑。
"本王的王妃名叫师晓元,可你却说你才是师晓元,你胆敢触了王妃的名讳,可知罪?"
师晓元娇弱地抬头:"戟王殿下,民女才是师晓元,是姊姊冒了我的名!我有证据,还请明察!"
师晓元自怀中掏出一份师家谱牒,丁龄接着呈给戟王。
戟王一手挥开,凉凉地道:"这种谱牒随便找个写字好看的书生就能仿造一份,不能证明什么。"
师晓元看了眼被丢弃于地上的谱牒,打了个哆嗦。
戟王皱眉沉思:"不过,本王刚听你提到姊姊,你的意思是,王妃是你的姊姊?"
"不错,她是我的姊姊,她叫──"
"师微微,微小的微。"
戟王缓缓地念出这三个字:"师微微……"
原来,她真正的名字不是牧荆,而是师微微。
宫变那日,大皇子所言竟是真的。
他说王妃自己在诸人面前承认自己是师微微,唤刘贵妃阿娘。
戟王又想起师凌离京之前,对戟王陈述的那番关于师微微的坏话。
师凌批评师微微生性怠懒,性情褊察,忌妒自己的妹妹,琴艺不思长进。
如今想来,师凌早就被收买了。
而他竟毫无所觉,还在王妃面前讲出残忍而荒谬的八个字──
长了烂疮,不可不除。
这句话,当时一定狠狠刺痛了王妃的心……。
如今这根利刺,刺回了他的心口。
戟王纠正师晓元,正颜肃色:"不是微小的微,而是见微知着的微。"
师晓元:"……"
"本王还要问你,三年多前在清风苑奏曲的人,是师微微?她为何不用本名?"
师晓元:"因为姊姊很自卑,姊姊的阿娘,是一个粗鄙的外邦女子,爹爹不肯与她成亲,在师家很不被待见。姊姊为了拉抬他们母女俩的地位,总是想方设法要靠近权贵。"
听着师家隐事,戟王竟激动了起来!
"你爹跟一个外邦女人生了个孩子,却不肯正式迎娶,甚至不待见她?听起来不合理。"
师晓元不以为然:"殿下,师家虽不是什么大世家,但到底世代于宫廷担任御用琴师,说起来也是讲究脸面的,怎么能随便娶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呢?"
戟王沉声:"不想娶,就别让她有孕,把人家弄得有身子了,却不愿迎娶,这算什么男人?"
师晓元一噎。
还想申辩什么,戟王却扯了一个强势意味浓厚的摆手,喝斥:"不讲这些无关紧要的,都被你带歪了!"
师晓元咬牙。
没想到戟王与三年多前一样,仍是霸道强横,高高在上。
戟王又问:"师微微去了清风苑奏曲,回去可说了什么?可提到本王?"
师晓元本以为戟王会对她有意思,可问的却全是姊姊的事,心下很是不是滋味。
便想着要败坏她的印象,不怀好意地道:"有,她说三殿下龙章凤姿,气质高雅,是个可以攀附的高枝。"
戟王点头,眸中略有得意的光彩:"不错,她确实曾这么赞美过本王,眼光真好。"
师晓元不气馁,再接再厉:"后来殿下邀请她至府中奏曲劳军,她却拿行武之人鲁莽粗俗当藉口坚持不去,最后只好由我代替她去了。"
戟王眉头夹得很紧:"幸好她没去,否则便要撞见那夜的血腥。
师晓元一窒。
"殿下,姊姊是个骗子,你为何三番两次替她讲话?"
戟王往后斜倚着隐囊,视线锋利:"本王才要问你,她是你姊姊,为何三番两次要讲她的坏话?"
师晓元一副替戟王不平的模样:"姊姊从三年多前就骗了殿下,后来入宫遴选琴师又骗了殿下一次,殿下难道不生气吗?"
戟王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她有她的苦衷。"
虽然戟王极力压抑,可师晓元还是捕捉到戟王眼中的痛楚与愤怒。
逮到难得的缝隙,便要尽力插针,用力地插。
这个男人长得虽好看至极,权柄在握,却有眼无珠,偏偏看上讨人厌的师微微。
三年多前师微微害她被杀手误伤,虽然活了下来,身体却落下严重的残疾。
而师微微之后竟还平步青云,抢了她的王妃之位!
师晓元不耻。
这些人都亏欠她!她得做点什么弥补自己!
而撒谎于师晓元而言如喝水般容易,捻手就来。
因为她根本不觉自己在撒谎,她一生都活在谎言之中,她骗人骗到连自己都骗倒!
"殿下有所不知,姊姊在清风苑时就喜欢招惹贵公子,进了星宿堂更是与翼星如胶似漆。翼星可是星宿堂的花花公子,两人同样浪荡,真是绝配!"
戟王面无表情。
"入宫之前,翼星特地将姊姊训练成纯真无邪的模样,这样才能骗过殿下!在两位船主来访之时,翼星假扮成赵玉面,与王妃打情骂俏,殿下因忙于交际,全无所知!"
戟王仍是面无波澜,可手指却攥紧。
师晓元越讲越上头,停不下来。
"还有,姊姊水性杨花,她的琴轸钥里长年藏着避子药,她打从一开始就不想怀上殿下的孩子,她根本就不愿跟殿下长相厮守!"
听此,戟王眼底泛起阴骘,终是启齿,嗓音嘶哑而危险。
"你若想早点见阎罗王,就继续口无遮拦!"
师晓元看见戟王的指尖在颤抖。
她心中得意的笑,欢快地笑,对她无意的男人,干脆毁了,这样别人也得不到!
事到如今她也明白自己可能也活不下来了。
阿娘人被困在天牢,她落在日月堂堂主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临死之前顺手拆了一对鸳鸯,倒也不失是种补偿。
于是末了,师晓元干脆痛快地全部一泄而尽。
那个卑贱的师微微,抢走了父亲的关爱,其实她都知道,父亲装得好似很疼她与师夫人,其实他心里想着的都是东姨娘母女。
真是恶心!
就是这样的伪善让师晓元感到难受,好像他施舍父爱,就能掩饰住其实一点都不爱的真相!
师晓元给出最后的一击。
"殿下,姊姊在星宿堂同时与鬼星与翼星交欢,玩得可乐了,要不是为了进宫窃取机密,不然根本不愿意放弃那两个男人,不过入宫后她与殿下之间的鱼水之欢也是挺受用的,就是不知她与殿下燕好时,脑中想的是鬼星还是翼星呢?"
戟王收拢颤抖的十指,指骨喀擦喀擦地作响。
他神色阴沉,冰冽细洒在深邃的五官上,漆黑的眼眸深处涌出偏执与嗜血。
没法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