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铺天盖地。
牧荆此次前来大齐国,除了带来诸多香药与宝石,主要还是代替也如姜与皇帝商议杜玄祸乱之事。
杜玄本在南洋作乱,这几年却反常地朝北,盘旋在北境,大齐国,与南方大泽东边的海面上。
杜玄聪明绝顶,他那船首悬着双头螭吻兽的黑船神出鬼没,三国水军竟然对他莫可奈何。
今年杜玄变本加厉,干脆上了大齐国东南边的岸,一举挺进东南边平坦的腹地。
那里可是大齐国的粮仓!
那里稻谷年年丰收,向来无灾无难,是京城大世家们在京外的财库,供给的奴人源源不尽。
可以说,诸多权贵们的根底都在这!
而杜玄巧舌如簧,一表人才,道貌岸然,以天堂,上帝蛊惑人心的极乐意像收服人心。
如今连一些读过不少书的世家子弟,竟也沦为杜玄的信徒。
要知道这些世家子弟,从前只以入朝为官为人生第一美事,可他们却一个个的做着登入天堂的美梦,不务正业。
于是皇帝紧张了,便要也如姜来与负责水军的将领一同商讨杜玄撤至海上时,两国该如何协同应付。
也如姜自然是无庸置疑地答应了。
毕竟船队靠海吃饭,若海上不宁,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只不过出发前也如姜生了场大病,四肢无力,不宜长途行船,牧荆便只好代母前来。
这番路程,自是冒险,然而牧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近两个月来,戟王似乎是转移心思了,他不再对牧荆穷追猛打。
加上他人正在东南边领兵,两人没机会在京城碰头,那么牧荆应能安心行事,只要不被认出面貌,以也如姜女儿的身分见人,应不须忧虑。
而既然大老远跑来了,牧荆便想着顺道查清当年是哪个师家人在萧震面前说了什么,害得萧震在与东姨娘见面之前突然改变心意,从合作,变成了意欲杀之的敌人。
这份疑惑,至今仍没有答案。
此桩害得她失去生母十年的大仇,牧荆无论如何是不能不报的。
而当年,她以为是师晓元做的。
可师晓元被戟王折磨得不成人形,生不如死,据也如姜探子的消息来报,她被藏在一处。
如此,牧荆得先查出师晓元被藏在哪,再悄悄潜入。
若真是师晓元干的好事,那么牧荆定不会放过她。
倘若幕后真凶不是师晓元呢?
这个可能性也很难不去考虑,毕竟那时的师晓元不过是六岁大的孩子。
六岁的师晓元,真有这种心计吗?
会不会是牧荆过于厌憎这个继妹,而将她妖魔化了?该不会其实是哪个师家的谁,陷害了东姨娘。
倘若真不是师晓元,那么那名师家人仍然逍遥法外,躲在暗处,也许他会再害一次也如姜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牧荆都不能让她的阿娘再次陷入险境。
总而言之,诸多谜团,都得要亲自跑一趟开陈师家,才能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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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市司的下级属僚,于蒙蒙大雪中,将一箱箱从海岛上运来的香药入了内香药库。
这些箱笼中装有沉香,阿魏,鸡舌香,荜拨,砂仁,不一而足,异香扑鼻,件件都是皇族与权贵们的心头好。
对大齐国而言,这是也如姜女儿,也是下一任船主第一次造访,需得进贡些皇帝以及后宫娘娘们喜爱的物品,方显她的崇敬之心。
牧荆淡然地看着箱笼入库,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互市司的人。
果然是在化外之地待久了,看多粗旷蛮野的岛国男人,眼前的文官们竟一个个的看起来格外斯文。
对襟交领,乌发束冠,肌肤瑕白……
戟王主事的互市司,里头竟都是些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看上去倒是高雅,符合外邦人对礼义之国的想像。
牧荆百无聊赖。
她耐心等着互市司将上千箱香药与宝石入了内香药库,待明日与鸿胪寺走完章程后,她便要离开京城。
之后,京城的一切美景,皆与她无关了。
因而她的心情是轻松的,甚至是有些置身事外的。
往昔在京城,因为畏惧被戟王看穿身分的关系,她的心总是七上八下,彷佛下一刻便有变故降临在她身上。
可现下,戟王不在这里,而她只是个局外人。
她甚至为第一次见到剔透洁白的雪,而分去心神。
她有些对于雪的想法,以至于胡思乱想了起来。
从前在开陈,可是没有雪呀……
却有遍地的热沙。
冰雪与热沙,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皆比一只蝼蚁没大多少,都要经过一番飘荡,方能落入尘土中。
有些雪粒甚至还未落地,便已消融在空气震荡之中。
这么无边无际想着之时,牧荆恍然感觉到几道纠结,困惑的视线。
互市司的几个官员正在盯着她看,确切地说,是盯着她脸上的黥面看。
今晨没瞧出异样的张汉,也在注视诸人的其中。
牧荆略紧张了下。
难道是被看出了什么?难道他们终于认出自己,便是从前的戟王妃?
牧荆目露疑惑,直直看了回去。
若她低垂着眼眸,露出半分心虚的模样,那看在他们眼中,肯定更是心里有鬼。
于是她明晃晃地看了回去,略有偏头,那模样像是在费解,在诉说不悦,不懂为何被过度注目的困惑。
张汉觉察出牧荆的异样,轻咳了一声,结结巴巴地:"少船主,请恕我等无礼,实是少船主的黥面过于……嗯……那个……"
牧荆挑起眉,面无表情地接了下去:"招摇?"
另外一名叫李祥的官员,忙道:"不招摇,不招摇。"
牧荆:"既如此,为何你们这般看着我?"
张汉搔着头解释:"少船主别误会,你的黥面确实与其他人不大一样,但是是特别的好看,特别的艳丽,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只是在担心……"
牧荆追问:"担心什么?"
张汉顿了下,转头看着李祥,不知当不当讲。
李祥据实以告:"是这样,咱们互市司的主事,是三殿下,我们是担心……三殿下会不会对少船主的黥面,产生什么特别的想法。"
牧荆心有微惊,还是镇定地问:"三殿下?可是贵国的戟王殿下?"
诸员点点头,其中一个叹气道:"不错。少船主初来乍到,可能并不清楚,咱们那位三殿下,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牧荆心中好笑。
她怎么会不清楚?
他怎么个不好相与,有多么不好相与,她可是比谁都领略得深。
却还是佯装不悦:"黥面是我家乡的传统,画得格外艳丽,意味着我在乡民心目中是个出色的女子,三殿下也管得太宽,连这都要管吗?"
李祥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这便是问题所在……恕我直言,听闻黥面是在少男少女初次行房后的成年礼。因而我推论,少船主定是对贵国男子特别有一套,才能得到这么一个独到的黥面。
牧荆险些没呛到。
特别有一套?
意思是她特别放/荡?
她将黥面画成这样繁复,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过……李祥如此解读,倒也不失有趣。
反正东海岛国的人对于男女之事上的标准本就宽松,不如大齐国来得严谨苛刻,什么三媒六聘的婚事,什么一生一世人,在岛民心中是不存在的。
不如顺着李祥的话,给他们一个少船主放浪的印象,将这个印象传到戟王耳中,让他心生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