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彦身形微顿,却没回头。
她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栏杆尽头,身侧的小二立时俯身凑近。
姚谅盖上茶杯的盖子,低声吩咐,“跟着点,别出了事。”
卢彦踏出福茗楼,他低头看向云来的路,往年这个时候,路上是雪水混着路上的泥,走起路来一脚深一脚浅。
街角算命瞎子的铜锣声渐远,红布条上“测殿试三甲”的字样在雪幕里忽明忽暗。
卢府。
穿过二门,卢家的老管家匆匆迎上来,“公子,老爷请您去书房。”
书房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卢玉成只穿了件单衣,他背对着一副龙王的画像出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听见卢彦的脚步声,他指了指对面的圈椅,“坐。”
“你母亲给你寻了门亲事。”卢玉成开口,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沉默,“得空了去见见。”
“是国子监祭酒的外孙女。不是什么高门显贵,但很老实本分,眼下正好。”
卢彦坐在圈椅里,盯着炭炉里跳动的火苗,半晌没吭声。
“老实本分”?国子监祭酒的外孙女不就是顾少师的女儿么?那丫头哪和“老实本分”四个字搭得上边?
那明明是个超级大喷子,能把她亲爹顾少师都喷得退避三舍的杠精。
现在崔家成了反贼,父亲急着和他们划清界限,也是情理之中。
“父亲,”卢彦捏紧了袖口,他的声音有些发闷,“我…想再等等。”
“等什么?崔家的事闹成这样,你还惦记崔家那丫头?”卢玉成沉声道,“国子监祭酒虽不是权臣,但胜在清白。这门亲事,于你于卢家都稳妥。”
稳妥。卢彦在心里苦笑,搭上太子的船,确实稳妥。
“你入大理寺已经有一段时间,怎的还学小儿女情长?”
“大理寺是做什么的,你不会不知道。”
“崔家现在是什么处境?你还想让卢家跟着遭殃?”卢玉成皱眉,他将案头的账册摔到卢彦面前,“你看看这些漕运单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卢家!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儿子明白了。”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鞋面上还沾着路上的雪水,“听父亲的便是。”
卢玉成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从柜子里取出个锦盒,“这是你母亲当年的嫁妆,明日让管家派人送还给嘉淑。”
是了。卢彦恍然,母亲也是崔氏女。
锦盒打开,一对羊脂玉的镯子在烛火下泛着柔光。
卢彦认得这对镯子,小的时候,母亲将他抱在怀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读诗经,手腕上正戴着这对玉镯,如今却要亲手还回去。
他捏着镯子的手有些发颤,冰凉的玉面贴着掌心,寒入骨髓。
“父亲先忙吧,儿子告退。”
卢彦回到自己屋里,随意把装玉镯的锦盒往桌上一放,把自己扔在了屋子里的矮榻之上发呆。
盒盖磕在木头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小厮进来添炭时,看见他盯着盒子发呆,就多嘴问了句,“这镯子不是夫人的爱物么?”
小厮不明所以,说不定还以为卢府要多一位少夫人了。
卢彦没说话,他伸出手摸了摸盒角,想起小时候母亲戴着这镯子教他背诗的样子,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闷得难受。
他随手从盒子里拿出其中一支手镯,对着月亮照了照。
不知怎的,卢彦忽然想起了太子。
那位比他还小的太子,似乎也常戴着先皇后留下的一只白水晶珠串。
在无数个类似今天的夜里,面对母亲留下的器物,太子是怎么想的呢?
太子是怎么想的?卢彦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扑倒桌前,提起笔便要写。
砚台里的墨汁结了薄冰,小厮尚未反应过来,连忙寻来热水将砚台里的冰化开了。
卢彦抓起笔在纸上疾书,他动作太急,墨汁渗进宣纸,晕开一片深黑。
他顾不得手上的墨渍,急忙换了一张纸,他定了定心神,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臣闻昔者圣王之世,有嫘祖佐黄帝,太姒辅文周…”
太子有云,“关孤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