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君的病越来越重了,自从出了刑狱,他就再没平安健康过一天。
他知道自己福薄,能陪伴在顺阳帝左右,就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再也没有别的念想了。
果真,在回宫之后,他便得了痨症。
顺阳帝心疼他,自然不肯说。
于是,他还如往常那般吃着药,还调养着身子,虽说也能感觉到不适,但他也不觉得意外。
他早就知道的,出了刑狱,他就活不久了。
再后来,政局上的事情接踵而来,他忙得焦头烂额,也就没工夫想那些遗憾的事情了。
值得庆幸的是,顺阳帝在他身边,也好过他一个人。
不久后,大梁的附属国南临教唆大梁的农民军谋反。计划败露。顺阳帝自然忍无可忍,派兵出征。
毫无疑问的,魏君又一次成为了主将。
只是这一次,他的病更重了,时常咳血不止。
他不想变成这副模样。他讨厌别人说他是病秧子。他想说,他也曾是大梁得武状元,曾是武将中举足轻重的存在。
可是没用的。
他现在是文官之首了。
征南临回来后,时间似乎都快了几倍。
他要死了。
可是御史台又不想让他如此痛快的死,于是揪着他早年变法之事不放,开始发力弹劾。
他的同党已经死在战场上了,剩他一个人孤苦无依,无援无助。
他想体面地死去,他不想背负骂名。
所以,魏君也不是没有挣扎过,他奋力爬出那个魔窟一样的朝廷,想看一看真正的人世间。
可是他第一眼所看到的,是百姓谩骂他时的嘴脸,是将他比作娈宠的书籍,是一封有一封弹劾他的奏折。
可他要死了。
政敌们将他拽进了泥潭里,让他染上满身血污、痛苦不堪。
然后告诉他,奸佞本是如此,罪臣就是这般。
他终于要死了。
他突然无比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忍受尘世间的骂名、不用在乎自己本不该沾染的血污。
他终于,可以为了自己,活一回。
真好。
可是病死真的很痛苦,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了似的,尤其是到了弥留之际,更是会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更加磨人。
顺阳帝想让他死得不那么痛苦,思来想去,有了一个最好的方法——
鸩酒。
他让人去坊间寻了一味毒药,可以让人死得利落些,不至于到死都痛苦缠身。
在一个春光和煦的上午,魏君到了弥留之际。
他的路就到此为止了。
顺阳帝将鸩毒放进了他的药里,亲手喂他得爱人喝下了毒药。
药效发作很快,魏君在死前还是放不下江山大业,交代了不少才闭上眼。
他死前,是否又看见了年少的自己和幸福的回忆。
他有没有想起自己的功绩。
他有没有忘记念着他的顺阳帝。
不重要了。
他是否记得,都不重要了。
为了那个生死相随的诺言,顺阳帝也去陪他了。
终于,同棺而葬,百年合欢。
春风拂过杨柳堤,桥上儿郎正相栖。
湖心荡漾波千层,耳畔轻语抚伤心。
百转千折道路末,万番情谊成追忆。
云散天明日光散,不需郎君劝皈依。
他们二人死后,建明帝登基。
建明帝出手迅速,雷霆一般,整肃朝廷,查清冤案。
不出两年,魏君沉冤昭雪。
到了这时候,世人才明白——魏君不是不想要清誉、更不是做贼心虚,而是他没有时间了。
他没有时间和政敌们周旋了,才破罐子破摔,寻得最后一段安宁时光。
终于,成了泡影。
于是……许是愧疚吧。顺阳帝和魏氏的君臣爱意成了一段佳话。后世为表尊崇,给二人修了殿宇,当成神明供奉,以求民间夫妻和睦。并合称了二人的名讳,即——
白魏。
———
故事讲完了。
可孩子们不买账,囔道:“婆婆骗我们!哪有这般良缘?哪有君王殉情啊?”
“是呗是呗!那可是天子!天子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大臣殉情呢?”
兰蕴望着天,似乎透过这蔚蓝天空,看见了云端的二位郎君。
她喃喃道:“或许不会吧……”
但年少时的她,却真的在梁宫见到了这样一段金玉良缘。
千年佳话。
原来,真的有人认为,爱意胜过世间所有虚名薄利。
原来,天子也可以心甘情愿地为爱人俯首称臣。
想到这儿,她似乎穿过了数十年光阴,又见到了景帝和璟王。
她抬起满是皱纹的手,慈祥地摸了摸孩子的头,缓缓开口——
“所以啊,那只是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