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兰蕴去了京郊。

她老了，腿脚不便，平日喜欢在院外晒太阳。

村里孩子都是懂事的，见她总是一个人，便常来与她聊天。

“婆婆！婆婆！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兰蕴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们，无奈地笑道：“我哪里会讲什么故事啊。”

有个孩子说：“婆婆，你从前不是太宗身边的宫女吗？我听闻太宗和璟王有过一段良缘佳话，可惜了夫子不给我讲……”

太宗？璟王？

这个名字许久没有被人提起了，使得兰蕴都一阵恍惚。

好像上辈子的事啊……

于是，她用尽量通俗的语言，开始讲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

很久很久以前，梁宫里住着个天子，天子有个年号，叫做“顺阳”。

顺阳三年春，顺阳帝爱上了廊下的小侍卫。

侍卫却是个榆木脑袋，傻傻的，不懂顺阳帝的心意。

顺阳帝有位养母——也就是太妃。

太妃不喜欢那个小侍卫，于是刁难他，赐了他廷杖。

小侍卫虽然下定决心辅佐顺阳帝，但还是委屈极了。顺阳帝也趁此机会开始追求他，给他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坦明了心意。

可惜魏侍卫是个谨慎小心的，不肯轻易将自己的命运系在顺阳帝身上，婉拒了这份爱意。

于是，顺阳帝换了招数。

半年之后的围猎上，魏侍卫在追鹿时受了伤，膝盖磕出了血。顺阳帝觉得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连忙扶着魏侍卫。

他是天子啊。如今降下身份，护着魏侍卫。饶是铁打的心也动摇了。

于是，很俗气的、魏侍卫和顺阳帝相爱了。

魏侍卫觉得自己不配侍奉在顺阳帝身边，便一直没道破自己的爱慕之心。

可是顺阳帝看出了他的心思。

最终——

自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两个人幸福的生活在了梁宫里。

但是！还没完！

魏侍卫成了男皇后，又被加封了襄政郎……罢了，还是称呼他为魏君吧。

魏君年少，幼稚爱玩闹，喜欢花草、美食、摸鱼捉虾，也会跑出宫去玩。

那时的他，前程一片光明。没什么不相信，也没什么做不到。只要是他想要的，顺阳帝不出一日就会送到他的手里。

恩宠如流水，爱意如浪潮。

可是好景不长。

某天，他出宫去找好友。却不曾想到，这会成为他此生最大的噩梦。

他被政敌弹劾结党营私，百口莫辩。

顺阳帝想保他，可是明君是不可以偏私的。魏君不希望顺阳帝为了他而放弃名声，便自请入狱受刑，以证清白。

于是乎，刑狱的惨叫声日夜不绝。

狱卒们受人贿赂，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还灌了辣椒水，使他再没了曾经的清澈音色，甚至于开口都疼痛难忍。

人们都说，他身上留了疤痕，顺阳帝会厌恶他，会觉得他是自己的污点，会将他送到京外的庄子里了却残生。

可是都没有。

相反，顺阳帝直接调动暗卫司查案，还在除夕夜去刑狱看了他。

翩翩公子穿着被鲜血染透的囚服，依偎在他身边，身子颤抖着，却强忍着疼痛，不肯开口。

顺阳帝心疼他，便把他送到了大理寺，让他免受刑罚。

有人说他是低贱的帝王爱宠。

有人说他是大梁最耀眼的明珠。

可是顺阳帝当时羽翼未丰，还是没护住他。

他被政敌打了一通后，右眼挨了一鞭，身上还落下了伤病。

魏君不愿苟活，便拔刀刺入自己腹中，以死证清白。

但政敌不是傻子。在政敌的干预下，刀偏了一寸，没要了他的性命。

最后，传旨的太监将他扶到了圣辰宫。

他的衣衫单薄，又因无势而被宦官为难。他在雪地里跪了几个时辰，跪到双腿麻木、高烧不止，最终倒在了雪地里，也从此落下了畏寒之症，离不开药物。

顺阳帝从雪地里抱起他，用龙袍裹着他瘦弱的身躯。虽然对他自尽之事很是气愤，但一看见他虚弱的模样，便觉得都无所谓了。

错不在他。

那天之后，魏君不再是侍卫、不再是梁帝的宿命鸳鸯、不再是大梁的皎洁明月。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多年后的他会想起那天，就像是铁钳扳转了他这一生的道路，从此与过去的自己分道扬镳，忘了曾经的意气与狂傲。

又或许，魏侍卫真的死在刑狱了。

可是时间不会等他接受自己失去武艺的现实，时间流逝，从不眷顾他。

顺阳帝还是如从前一样爱着他，还是把一切最好的东西碰到他面前，还让他住在长生殿，挑了最机灵的宫人贴身伺候。

人人都说，没有什么区别的。

顺阳帝对他的宠爱没有变过，他的权势地位没有变过。

可他就是不如往常开心了。

魏君收敛了锋芒，不再肆意玩闹，不再钟情于花草鱼虫。失去了武艺，就像心脏缺了一角，就算用黄金补上，也不如从前那般自在快活了。

再后来，瑜王和程榭谋反，他喝下假死药，与顺阳帝里应外合，到了边关。

他终于见到了边塞。

他站在城墙上，如同真的做了将军，如同真的上阵杀敌，如同立下战功。

可是都没有。

他只是军师。

一个谋士，一个废了武艺的将领。

最终，还是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