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扛着扫帚的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被仆从搀扶的微胖男子。
“温……温若锦……你……你给我把扫帚放下!”
温若锦闻声回身,竟站直了身子,把扫帚拿在手中,立在身前,等待陈兴怀走过来。
陈兴怀虽然年轻时上过几次战场,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退下之后虽然每日都锻炼,但追温若锦也不是很容易,从宣瑾的视角看去,温若锦的速度还能更快,只不过他没拼尽全力去跑。
只见陈兴怀走至他身前,一把从他手中夺过扫帚,用力在他左胳膊上打了两下,见他不动弹,才停手道:“别以为我打你两下你就能逃开查案了,不可能!”
“我的好先生啊,我说真的,刺杀的人真是我,您来我家,还能搜见凶器呢。”温若锦诚恳地说,却是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
“……”陈兴怀觉着这次他不像是在开玩笑,毕竟他正经的时候还是蛮少见的,便用扫帚指着他,“真是你?”
温若锦点头。
“你……!”陈兴怀气得高高扬起了扫帚,抽打在他身上,而温若锦一下也不躲,咬着牙,一声不吭。
终于,陈兴怀打不动了,停手质问道:“到底为什么?他招你惹你了?你有那大好前途,为何非要引火上身?那赵高精通律法,日后说不定会做官,甚至能做得比你还高,你杀他是为何?”
宣瑾一开始听出了点苗头,但没敢确认,如今陈兴怀口中说出“赵高”二字,那一锤子才定音,不过……他明明可以不承认的,甚至能用玉笔来让陈兴怀更改发下的指令,但却为何不这么做?
她想不明白。
“第一,他既没招我也没惹我,第二,那种人做官之后会遗臭万年,您得相信我,我说得都是真的。”
陈兴怀微怔的目光看着他:“你……你竟因自己的遐想而杀人?”
“不是遐想!”温若锦抓住陈兴怀的手,“先生,那人日后不是个善茬,死了都算便宜他,我什么时候说过慌?您难道要信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也不愿意信我?”
“也罢……”陈兴怀叹了一口气,“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他早该承认的。
仔细想想,自温若锦来到他身边,他的幸运事并不少,说是接踵而至也不为过,当初他还是个小小的县尉,觉得仕途就到这里了,可这时温若锦出现了,他怎么都要跟着自己。
起初他是不愿意的,后来抝不住他的纠缠,于是就留下了他,谁承想在他的跟随下,他短短四年便跃成了郎官,后一年又成了郎中令,掌权的日子来得实在太快了,让他一时有些不适应。
但温若锦却对各种事务都熟悉,做起来极为得心应手,虽位居于他之下,但处理的事不比他少,甚至常有高官来寻他办事,他却一分钱财也不收,也不要晋升,就甘愿在他之下。
日子久了,陈兴怀就习惯了,凡是他所办之事没有一件过问的。
可偏偏在三年前,隐宫①之人赵高遭遇刺杀,那一箭离他的心脏只差三公分,原本这赵高是死是活都不重要,更是无论如何都惊动不了温若锦这个官位的人的,但他才学颇佳,精明强干,通晓法律,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存在。
于是,咸阳城县令接了他的案子,可两年都没能破了,坊间传言越传越离谱,约莫是在说县令不重视隐宫的人命,无奈之下,县令拿着状子敲响了陈兴怀的大门。
在官场上,陈兴怀和温若锦一样好说话,尽管官大一级压死人,但陈兴怀还是二话不说地接了,可他不会查案,想着县令也不是真的要找他,只是找个中间人将这状子交给“日理万机”的温若锦,而这个中间人就是他陈兴怀。
所以这份重任就落在了温若锦身上。
考虑到温若锦那里也积压了不少官员的求助,他就没催,觉着有个一两个月就破了,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一年,可怜县令又不敢去催,只好厚着脸皮来问陈兴怀。
那一瞬,陈兴怀觉着自己是当了个假上司,旁人求他,不是因为他多有能力,而是他的下属,非常有能力,有能力到他那小小的屋子后院,堆满了各种竹简,别的官员的疑难问题基本都在他那儿。
但没关系,这足以证明温若锦的能力深得人心,他也可以因此沾沾光,谁知与他讨论别的事时,他还能回答得有理有据,一旦到了这刺杀案时,他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仿佛那脑子和嘴不是他的一般。
也许是真的很难?
陈兴怀当时觉得不可逼人太甚,查不出便查不出了,三年已过,当年的声音早就烟消云散了。
可万没想到,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一个戴着黑色斗笠的人站在隐宫的房檐上,在赵高刚从房间里冒出头来时,他拉动箭弦,箭由此射出,从他的脖子边缘擦过。
在场的人都看见了,那行刺之人的身高、身形,除了他的面貌。最后官差到场,将此人画了出来,交给了县令,再转而到了陈兴怀手中。
好歹也跟温若锦同一个屋檐底下住了四五年,谁不认识他的身形,他都不可能不认识,陈兴怀依稀记得,那隆冬之季,他的汗出了一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