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汪晁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先从小谢的独白开始。"
陆望和谢洛阳在长沙发上坐下,中间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沙发比想象中柔软,陆望一坐下就陷进去几分,不自觉地往谢洛阳那边倾斜。
他能感觉到谢洛阳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香气,大抵是雪松的味道——他想。
"第78场,程远的独白。"
谢洛阳翻开剧本,声音立刻变得不同——更低沉,带着学者特有的克制,"这些壁画证明了我的猜想,唐代佛教艺术确实存在一条未被记载的传播路线..."
陆望偷偷用余光看他,发现谢洛阳读台词时睫毛低垂,在灯光下像两把小扇子。
只有在偶尔眨动时,投下的阴影才会轻轻地颤抖。而他的嘴唇比平时干燥,念到某些音节时会不自觉地抿一下。
"...但这发现会颠覆太多既定认知,我必须谨慎。"谢洛阳的声音突然停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剧本边缘,"尤其是现在,有了若木..."
这句台词在剧本上原本是"有了若木这个帮手",但谢洛阳念到一半就停住了。
汪晁抬起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继续。"导演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谢洛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了若木...这个见证者。"他即兴改动了台词,声音比刚才更轻,"我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牵扯进来。"
陆望一怔,他知道这不是剧本上的内容,而是谢洛阳在即兴发挥。
他能感觉到谢洛阳的膝盖在茶几下方轻轻碰了碰他的,又迅速分开,像是一个隐秘的道歉。
"小陆,"汪晁突然转向他,"接下来是若木发现程远要离开的反应,你读一下。"
陆望接过剧本,手指不小心擦过谢洛阳的。
那一瞬间的触感像电流,让他差点把剧本掉在地上。
他下意识地去看汪晁,如同做贼一般,可是头发稀疏的导演却根本没把视线投过来,依旧专注地聚焦在剧本上。
陆望清了清嗓子,努力找回若木的声音:
"你骗我。"陆望的声音比排练时更加颤抖,"你说过要教我认完那本字典..."
"你说过...春天就回来。"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陆望能听见谢洛阳的呼吸声,比平时略快,像是也在克制什么。
窗外的知了突然开始鸣叫,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空。
"好,"汪晁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现在读最后分别的那场戏。"
谢洛阳接过陆望递回的剧本,他们的手指再次相触,这次停留的时间比刚才长了半秒。
谢洛阳翻开到标记的那页,声音有些哑:
"这给你。"他念着程远的台词,目光却落在陆望脸上,"狼牙能辟邪,山里人都这么说。"
陆望盯着自己的膝盖,感觉眼眶发热。
接下来的台词是他的:"我不要。"他声音很轻,"你戴着它...平平安安回来。"
剧本上写着"若木将护身符塞进程远手中",但陆望只是机械地念着台词,没有动作。
谢洛阳突然伸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
"我会回来接你。"谢洛阳的声音哽了一下,眼眶微微发红,"我保证。"
这不是表演,陆望意识到。
他的手心很烫,紧紧贴着自己的手背。
汪晁抬起头,两人的手立刻分开,但那一瞬间的温度还留在陆望皮肤上。
围读持续到晚上十点。
结束时,陆望的喉咙干得发疼。
他的视线总在谢洛阳的身上停留,可是始终不知道要说什么。
汪晁送他们到门口,表情比开始时缓和许多。
"明天七点片场见。"导演拍了拍谢洛阳的肩膀,又看了陆望一眼,"希望你们找到了想要的感觉。"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电梯在走廊尽头,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脚步声在厚地毯上几乎听不见。
陆望的余光看见谢洛阳的手垂在身侧,离他的只有几公分,却始终没有碰触。
叮——
电梯到了,谢洛阳突然抓住陆望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轻微踉跄了一下。
陆望转身时差点撞上谢洛阳的鼻尖,两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陆望。"谢洛阳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看着我。"
陆望抬头,发现谢洛阳的眼睛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琥珀色,瞳孔边缘的金环比白天更加明显。
他的睫毛微微颤抖,像是强忍着什么情绪。
电梯门开了又关,两人谁都没有动。
谢洛阳的手指慢慢松开,从陆望的手腕滑到掌心,轻轻捏了一下就放开。
"晚安。"谢洛阳后退一步,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明天见。"
陆望站在原地,看着谢洛阳走进电梯。
回到房间,陆望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手腕。
那里还留着谢洛阳手指的触感,像一圈看不见的烙印。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床头那本《伽蓝之梦》上,书签正好夹在最后一章——若木在程远死后,独自回到已成废墟的古塔前。
陆望突然明白了谢洛阳眼中的情绪是什么——那是程远看着若木时的眼神,也是谢洛阳看着他的。
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一种注定成为遗憾的温柔。
他躺在床上,手腕贴着嘴唇,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转瞬即逝的温度。
明天还有拍摄,他需要睡眠,但闭上眼睛全是谢洛阳念台词时微红的眼眶和颤抖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