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的拍摄草草结束。
收工时,汪晁把两人叫到监视器前,回放今天的所有镜头。
屏幕上,陆望看到自己每个表情都写满违和感——太现代,太直白,完全不是那个1940年代的山村少年。而谢洛阳的表演虽然技巧完美,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刻意。
"你们明天没有戏份。"汪晁关掉监视器,揉了揉太阳穴,"我要你们做两件事:第一,把原著小说再读一遍;第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好好想想自己是谁。"
回住处的路上,陆望和谢洛阳一前一后走着,中间隔着一段尴尬的距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重叠又很快分开。
路过那家他们常去的面馆时,谢洛阳停下脚步。
"要吃点东西吗?"他问,没有回头。
陆望盯着谢洛阳被夕阳染红的耳廓,想起那天晚上两人共饮的梅子酒,还有谢洛阳手指擦过他嘴唇的触感。
他应该拒绝的,但嘴巴先于大脑做出了回答:"好。"
面馆里人不多,他们选了最角落的位置。
老板娘热情地打招呼,显然已经认得他们。谢洛阳点了两碗牛肉米线和一份凉拌黄瓜,都是陆望爱吃的。
等菜的间隙,两人之间的沉默像一堵透明的墙。
陆望摆弄着筷子,谢洛阳则盯着窗外的落日,睫毛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
"汪导说得对。"谢洛阳突然开口,"我们确实混淆了。"
陆望的筷子停在半空:"混淆了什么?"
"角色和演员。"谢洛阳转回头,眼神平静得可怕,"程远和若木的故事是悲剧,但我们不是他们。"
牛肉米线的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陆望的视线。
他想起拍摄第一天,谢洛阳也是这样隔着氤氲的热气看他,教他如何握锄头。
那时候一切都还简单。
"我知道。"陆望低声说,搅动着面条却没什么食欲,"我只是......"
"只是什么?"
陆望抬头,看到谢洛阳专注的眼神,那句"只是控制不住"卡在喉咙里,他改口道:"只是还没找到若木的状态。"
谢洛阳似乎看穿了他的谎言,但没有戳破。他夹起一筷子黄瓜放进陆望碗里:"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是凉拌黄瓜。''陆望指出。
''哦,也是。''谢洛阳承认自己确实心不在焉。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离开面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下,谢洛阳的影子斜斜地延伸到陆望脚边。
"明天......"谢洛阳欲言又止。
"我会看原著的。"陆望快速说,生怕听到什么让自己更难受的话,"晚安,谢老师。"
他转身要走,谢洛阳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个月牙形的疤痕正好贴在陆望的脉搏上,能感觉到血管的跳动。
"陆望。"谢洛阳很少直呼他的名字,"看着我。"
他转过身,却不敢抬头。谢洛阳叹了口气,松开手:"算了,回去休息吧。"
陆望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只能点了点头。
回到住处,陆望冲了个冷水澡,试图浇灭胸口的燥热。
他躺在床上,翻开《伽蓝之梦》的原著小说。
在程远和若木分别的那一章,作者写道:"他们都知道这是永别,所以连拥抱都小心翼翼,就像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和他人的不同。"
这本小说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写的,而人物的背景则在更久远的时候。
那个时代,就连感情也是压抑克制的。
即便到了小说末尾,作者也一再强调这只是一个梦。
手机突然震动,是谢洛阳发来的消息:''汪导要求我们明晚七点在他房间剧本围读。''
陆望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不知如何回复,又一条消息跳出来:''别想太多,专注角色。''
他苦笑一下,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字,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
窗外,一轮明月挂在古塔上空,冷漠得像汪晁今天看他们的眼神。
陆望忽然明白了问题所在——他和谢洛阳在戏里的情感太丰满了,因为那不只是程远和若木的,还有他们自己的。而汪晁要的恰恰是克制,是欲言又止,是那个年代特有的隐忍。
他翻身把脸埋进枕头,呼吸间似乎还能闻到谢洛阳身上那股淡淡的草木香气。
明天晚上的剧本围读会怎样?他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念出那些台词吗?更重要的是,谢洛阳会怎么看待现在的他——一个连戏和生活都分不清的白痴演员?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
陆望盯着那道光线,想起谢洛阳说过的一句话:"最好的表演不是成为角色,而是让角色成为你的一部分。"
''但你要小心,这很容易让人上瘾。''这是谢洛阳的告诫。
他现在终于懂了这句话的可怕之处——当角色成为你的一部分,你就再也分不清哪些情感是角色的,哪些是自己的。而他和谢洛阳,正深陷在这种危险的混淆中无法自拔。
傍晚六点五十分,陆望站在导演房门前,手指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按下门铃。
他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还带着刚洗完的湿气,发梢的水珠悄悄滑进衣领。
叮——
电梯到达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谢洛阳从电梯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剧本和一本翻旧了的原著小说。
他穿着宽松的灰色亚麻衬衫,领口微敞,锁骨在走廊灯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来得真准时。"谢洛阳在他面前站定,身上带着淡淡的沐浴液香气,他是刚洗过澡。
陆望看着他,喉咙不由发紧,低声道:"刚到。"
他盯着谢洛阳衬衫的第三颗纽扣,不敢抬头。
谢洛阳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抬手按响了门铃。
门内传来汪晁含糊的"进来",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间。
汪晁的房间比演员们的宽敞许多,落地窗外是片场全景。
他坐在茶几旁,面前摊着厚厚的分镜脚本,眼镜反射着台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