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霁感觉自己浑身黏腻，他想看看自己手上是什么，但却不敢低头，往前看，天空是漆黑的，前路也是漆黑的。身旁的烛火熄灭了，这次没有跟着他，祁霁感到孤立无援。

他麻木地向前走，在这荒原一样的地方，不远处竟然有一间小茅屋，茅屋里有人声，还有不时传来的欢笑打闹，他终于低头了，终于看到了手上的是什么，是血、是死亡名单，仇人的姓名被他挨个儿用血迹横划开来，他看到名单上只剩最后一个名字了，那个名字模糊他瞧不清，可是他知道最后一个人就在面前的茅草屋中，只要杀掉这最后一个，他便能彻底解放了。

他踩着泥泞的道路继续往前，走的越发近了，他终于听清楚了屋子里传来的是什么声音。

是老人教孩子背诗的声音——“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孩子的声音听着很稚嫩，他猜不出年岁。

他打开了门。

老人的孩子都死光了，兴许祖上造孽，他活到这么一把耳聋眼瞎的年纪没有亲人，只剩一个捡来的小孩儿在身边，日子清苦但倒也过得去。他知道这世上的仇怨与苦痛都是有定数的，所以落到这个下场他知足了，起码留了一条命。

但当祁霁阎王一般浴血而入时，他知道自己这条命也是要交出去赎罪的，他闭上了眼，等待命运的砍刀落下。

祁霁环顾四周，这屋子打开门就一览无余了，用家徒四壁称呼毫不为过。一张床，房间角落处一个小灶，最中间是以一方小木桌，看尺寸像是那小孩儿的书桌，上面还有临摹过的字帖。

“你叫严崔贵？”祁霁看清了名单上的那个名字。

老人闭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那是我外祖，我们一代如今只有我了。”

小孩儿怯懦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爷爷，他是什么人，好可怕啊。”

祁霁听得可笑，面目可憎的人受人欺辱，面色和善的人干尽坏事。

老人又睁开眼，有些害怕的颤抖，但他勉强在孩子面前克制住了，“爷爷有些债要还，你去找隔壁四婶子，以后你和他们住，那家人喜欢你。”

小孩“哇”地一声哭了，嘴里嘟囔着“我不去”。

老人害怕小孩子哭闹的声音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瞬间跪在一旁，“大侠，我们一族人对不住你，我认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我也知足了，但这孩子无辜啊，她是我捡来的，我有私心，本想老了等她给我养老，可是现在我等不住她长大了。”

“但是大侠，求你，你别杀她，我给你磕头了......”

祁霁往前挪了一步，还在哭闹的孩子仿佛突然长出了铜头铁臂，毅然决然地挡在老人面前，直面嗜血般的恶魔，扬声道，“我不怕你！”

祁霁被小孩子的气势吓退了，但下一秒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同时将手中剑刃上的血迹挥洒干净，“我答应你。”

老人听到这一句仿佛如释重负，从容地闭上了眼睛。

祁霁重新拿起刀，正要挥下去时，他眼角余光突然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一个小篮子，篮子上被白布盖着，白布边缘是一串只吃了一颗的糖葫芦，老人牙口不好，这糖葫芦只能是孩子的。

他仿佛突然间就拿不动剑了。

他记起来了，他娘有时候下山也会给他带糖葫芦，会告诉他若是累了可以休息休息撒个懒。

这一辈子来这世上一遭很不容易，要很努力很拼搏，可是不要嫌弃自己慢。

虚空之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呢喃，那道声音在叫他。

“哐啷”一声，重剑被主人扔在地上。

老人震惊地抬起眼，祁霁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入来时的黑暗。

一道从灵台处传来的清明之声，仿佛是久旱的甘霖落下，也像是从灵魂深处的喟叹，“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放下仇恨。”

黑暗如约退散，泪流满面的祁霁终于清醒。

后山的石像碎片般的龟裂，从底座处甚至沁出了丝丝血迹。

白刃慌张地跑进来，神情着急甚至来不及行礼，温晁感到一阵如临大敌，厉声问道，“怎么了？”

白刃咽了咽唾沫，“他赢了。”

温晁目眦欲裂，神女石像裂开了，祁霁反倒活下来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年的仇恨他放下了，他就那样轻易地放下了！？

他不相信，前六十九次的结局都不是这样的，为何这次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灵山城中，一道从“灵山”尸骨堆里蔓延出来的藤蔓轻柔地围绕住了被阵法困住的痛苦的人，烟尘散去了好多，失智的人们开始逐渐清醒。

灵山那处的阵眼——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