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小姐的容貌,简直如见天仙。她杏眸煜煜芙蓉面,樱唇半点一抹红,然而面色瞧起来却有些苍白。
也正因此,林小妹决定告诉她:“他教我练字,好多姐姐让我给他捎物件,他都没收。”
她说完,悄悄地去瞧大小姐的脸色,很可惜并没有瞧出什么所以然,反而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她愣了片刻,却弯下腰来和小妹齐平。贵重漂亮的杏黄色披风,名贵的百花穿蝶裙,施施然同她一道落在尘灰里,只衬得那一笑都粲然生光:“他教你练字,那你想不想念书?”
“我可以替你交束脩,让你进书院。”
徐知远高中之后,礼部照惯例给前三甲发了五十两纹银。他让尘风拿了三十两纹银来抵过这些时日对林家的叨扰,却仍远远不足以让林小妹进书院读书,读到出嫁。
对方声音温和,带一点若有若无的冷静:“但是我想要……”
想要兄长的手稿。
徐姝沉默着看金枝玉叶的郡主和那小姑娘击掌为盟,直到瞧见一张写了两个兄长名字的纸,她利落地撕成两半,递给眨巴眼看她的小妹。
“你不是想记住他吗?”少女眉眼弯弯的笑,好像和昨日、前日,一年前在徐家初见兄长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这张留给你了。”
郡主吩咐底下人做事,速度自然很快。林小妹的籍贯送去书院,再多待一会儿,恐怕连文书都送到了。
马车收好状元郎的东西启程就走,徐姝忽然用力地攥紧了手心,拼了命地往前追去。
一枚温润干净的玉佩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不假思索地递到了郡主手里。
徐姝道:“兄长会想你的。”
她强调:“你那么有钱,一定要记得给兄长烧多多的金子银子。”
贵女也好,郡主也罢。
毕竟兄长临行前,一直都在等她啊。
榻上的人从思绪里回笼,缓缓闭上眼睛,任自己沉进那一片安静的夜里。
她枕头底下垫着那枚玉佩,手上捏着它的绳穗,四合陶香炉里燃上了习惯的檀香,不知不觉便觉意识模糊,迷迷瞪瞪地睡过去。
醒过来时似乎又置身宫宴,满室明亮的灯火,让人徒增怔愣。
“郡主。”待月附耳过来,“公子已在府前等了半个时辰了,我们回去吗?”
宫宴,府前,公子,这是哪一天?
此时梆子还没敲响,宫门未落锁。宁瑶愣愣地看着身上银珠色的衣裙,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和叔父请辞,坐在了自己那匹枣红色的小马上。
清晰的马蹄声被融在喧嚣的街道里,为何不能再快些,再快些?快到足够再看他最后一眼,足够看见那个人在郡主府前落了一身雪的身影,她看见了,原来那夜他穿一身浅云色的大氅。
浅云色的衣裳,雪落在身上,便不明显了。
郡主看起来依然很冷静沉着,然而心却如疾行千里的飞鸟,打着旋儿地落回了府里的檐上。
她策马扬鞭,马蹄声在街道里明明不大清楚,却让苦等的书生眼前一亮。他快步地迎上前去,那人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了他怀里。
“呆子!”
红衣像冬夜里燃起的一束光那样明艳,被他稳稳地接住了。宁瑶眼睛一酸,豆大的泪珠顺着面颊落进衣襟,被来人温柔地拂去。
“哭什么?”
他笑着,没发觉自己肩上已覆上的一层薄雪,反而极为耐心地擦过她头上的雪粒。
宁瑶抬起头,泪花薄薄地在她眼底蓄了一层,显得眼前人的轮廓更加朦胧而温柔。
她像只小猫一样,一个劲地往温暖的地方钻:“没有哭啊。”
宁瑶吸吸鼻子,“想你了。”
她很少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他耳廓微红。
疾驰而来的寒气随她的动作往他怀里钻,试图冰掉他还炽热的胸膛,但徐知远看不见一点不高兴。
他笑着把人抱紧,听她语无伦次地问:
“等了多久了?”
“冷吗?”
“为什么不进去等?”
“不久,不冷。”书生顿了顿,仿佛为了回应她的答案,坦诚道:“想早点见你。”
倏尔爆燃的烟火和不远不近的梆子声一道响起,徐知远环住她,温柔的声音就从胸膛里自然地流淌,低低地笑:“阿瑶,新岁安康。”
可是这声音闷闷的,好像那夜的惊雷。
宁瑶原本该在这温暖里感到莫大的满足,却忽然感觉被填满的角落一空。她挣扎着想多看一眼,然而周遭的雪景和烟花都化为乌有,那个人也慢慢模糊。
郡主睁开眼,看见满室的安静和虚无。
梆子依然在响,原来是这声音把她唤醒了。
思念像汹涌的潮水,排山倒海地袭来。那天暴雨的潮湿原来一直都徘徊在屋内,趁这天潢贵胄松下心神时,便冷不防刺她一下。
宁瑶过去以为自己对生死看得淡,但原来情之至也,是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她推开窗,扫下竹上的落雪。
“新岁安康。”
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