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子时,怀宁依然没有就寝。
从祁迦引的寝屋归来,她手指都揉到酸胀,本想披衣再写个药方,写几个字,就得停下缓缓。
真是麻烦。
他好似有点转性了,如今态度忽近忽远,难以捉摸……
可是曾经累累伤痕犹在,她实在不知,怎么面对他。在薛氏还没有能力之前,她又不能如父亲般处处顶撞。
父亲最后一次跟祁迦引出征,是去平定当时割据大胤朝西南角的李姓军阀。在大司空篡权之前,国土早就被四起的诸侯割据,李氏以光复燕北为由,自立为王偏安一隅。
西南后楚山高路险,父亲不慎在回程途中摔下山崖,断了腿骨。人还是被士卒抬回玉京的。
今夜她给父亲看过了,骨头确实伤得厉害,而且时日久了,以她浅薄的道行恐怕无能为力,得求助于师父在岭南结交的神医无道子。
无道子最擅长接骨重续,一定能治好父亲的腿脚。
这些本该是祁迦引做的,可是他没有。他根本不在意,曾经到底将她伤的多深。
怀宁想想便觉得可笑,她曾经怎么会,为他矫揉造作的浪漫冲昏头脑?
日子终归要细水长流。
*
“有点出息没有?人家笑你颠勺都手颤,你便成日颠勺?就算变成玉京名厨,你脸上就有光了?”
翌日一早,怀宁起身去往堂屋时,突然在半路听到嫂嫂姜氏骂大哥。
大哥薛谦璋在那颠勺呢。
“我昨夜醉酒,不知道阿宁归家。如今知道了,怎么能不表示?她死而复生,是天大的喜事,我再怎么样,也得做一顿早饭给她赔礼。”
薛谦璋的心态倒是不错,自从在和祁迦引出征,战场上不慎被敌军挫伤一条胳膊手筋后,当真收了心,安分地做开御路的大胤将军,但是谁能想到,如今在小厨房颠勺炒菜的他,原来也是祁迦引玄甲军麾下的骑都尉。
姜氏恨铁不成钢,一下子把蕨菜摔在了灶台上,“给那个扫把星赔礼?要不是她放着好好的丹阳王妃不当,非要嫁给祁三公子,你如今会混成这副鬼样子?星云如今也快十三岁了,先前在骑射赛上拔得头筹,陛下看都没看他一眼,你说都怪谁,这些都怪谁?”
“哎呀,你怎么又提这档子事……”薛谦璋刚刚煎好鸡蛋,差点被姜氏癫掉。
冷不防透过窗户,看见在廊下的怀宁,她低着头,没有说话。
薛谦璋吓着,连连咳嗽,提醒妻子不要再说。
姜氏根本听不出他弦外之音:“咳什么咳?我问你星云去哪了?你整天就知道跟仪仗队的喝酒,也不管管你儿子……”
骂到最后,她也才看到屋外的怀宁,顿时跟被卡住脖子的鸭子。
薛谦璋放下勺子,过来给怀宁赔礼。
“我的好妹妹,让我好好看看,你真是大变活人,从土里蹦出来看我来了?”薛谦璋绕着怀宁左看右看,只恨不得缓解刚才的尴尬。他昨夜宿醉,早上身上还有点酒气,不过应是为了见怀宁,把冒青茬的胡须都剃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怀宁看着他,眼眶发热。
“嗯。哥哥。”他什么都不怨,但是不代表怀宁不难过。姜氏的话跟锋利的刀子,一句句刺着她。
是她曾经被父兄宠得无法无天,非要嫁给祁迦引。是她对不起他们。祁迦引不值得。
姜氏想到自己刚才说了怀宁那么多坏话,脸皮挂不住:“哎呀哎呀我嘴笨,妹妹快别杵着了,我带你去堂屋,这里烟熏火燎的,你身子不好别呆着。”
“是,去坐会。我给你下碗面吃。”薛谦璋也哄她。
怀宁擦了擦眼角,应了。不过刚到堂屋,姜氏就烦闷地很,借口去找儿子星云,把怀宁一个人撇在那里。
怀宁跽坐,头低低的垂下去,心口突然憋闷的厉害,捂着心口好一阵咳嗽。她实在难过,堂屋空冷,她也坐不下去,便起身去祁迦引的寝屋。没有回来便罢,回来了真的没有办法这样走了。
祁迦引根本不需要她,她也不回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