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兰琪生下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圆棍白胖的小丫头,陆识誉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妹,几乎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陆鉴方给女儿取名知吟,世人大多盼望自家的女儿美丽温婉,将来能觅得良婿,但陆鉴方却盼着自己的女儿能如男子般识文断字,通晓大义,不要拘泥在宅院内做一只金丝雀,而是要飞出去,翱翔于天际。
陆鉴方将妻儿保护得很好,他将陆家的宅子守得安安稳稳,外面的腥风血雨竟是没有半点能够透进这座高墙大院内。但从他渐渐抿紧的嘴角,和总是紧锁的眉头可以看出局势越来越紧张了,他悄悄告诉索兰琪将家里贵重的东西都悉数折了银票,预备着南下。
这些年他与清政府虚与委蛇,但上面的人不是看不到陆鉴方私底下的小动作,只是他们还需要陆家的钱,所以只能暂时隐忍,但隐忍不代表他们不会有所行动。
那些人思来想去,将主意打在了索兰琪的娘家,也就是她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成日吸大烟,靠着妹妹接济的不成器的哥哥额勒身上。不过是一点小恩小惠,他就轻易地将妹妹一家卖了出去。
清政府得了陆鉴方与南边往来的书信,将陆鉴方下了大狱,索兰琪将一双儿女安顿好,提着刀去了额勒家。
顾不上嫂子的哭求,她颤抖着落了刀,温热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耳边传来凄厉的嚎叫声,她扔了刀,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
索兰琪走到官府门前将一切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她说是她背着丈夫与革命党往来,她说她恨透了自己的丈夫屈居在杀父仇人手底下,她觉得他简直不是个男人,她将陆鉴方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她仰天大笑。
“我爹为了吸大烟把我卖给了陆家,我兄弟为了吸大烟卖了我的性命,这是什么世道啊,你们告诉我这是什么世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只会对着女人孩子耍威风,洋人打来了你们就跪在他们面前靠着卖国偷生,我呸,真是让我恶心。都是软骨头,连女子都不如。”
坐在上头的官气急败坏地让手下去将索兰琪的嘴堵住,索兰琪挣扎着冲那人喊道,“你堵的住我的嘴,却堵不住天理,你们这些走狗迟早有一天会跟着你们主子一块儿下地狱。”
三日后,索兰琪的头颅被砍了下来,挂在了菜市口示众三日。而陆鉴方作为不知情者,被放回了家,离开之前,有人进去与陆鉴方密谈许久,陆鉴方回家后,连妻子的后事都无暇顾及,他给一双儿女收拾了细软,将他们送到了自己颇为信任的掌柜赵朝方的家里。
陆知吟当时尚年幼,压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陆识誉已是将近,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他知道自己的母亲被杀,他也知道父亲将他们送走是怕牵连他们。
没过多久,报纸上就刊登了陆鉴方过量吸食鸦片身亡的消息,而与陆家相关的人全部都被秘密处死了。
陆离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再次忆起儿时的往事,他的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他永远也忘不掉那日他偷偷跑出去,踏入叔叔婶婶院子时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陆家亲近者,无一幸免,全部被秘密处死,连尸身都寻不到。
“你所查到的那些都是假的,什么被亲戚遗弃,陆家人都死绝了,哪来的亲戚,那都是赵朝方后来编的。我和我妹妹在当时就是两块烫手的山芋,赵朝方怕惹来杀身之祸,于是就想办法将我们俩送去了戏班,他人还算厚道,没直接将我们兄妹二人扔到大街上等死,从那个时候起,我和我妹妹就改了名姓,在这北平城苟且偷生,而赵朝方再也没有露过面,我觉得他当时之所以会将你带过来,怕也是为了弥补他心中的那点愧疚吧,他自觉替我找了个靠山,也算是全了当年我父亲待他的恩情。”
楚子潇看着陆离瘦削地肩膀,心中止不住地心疼,当年他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小小的孩子就要面对家破人亡,背负着血海深仇,他是怎么撑过来的呢?
“那你后来为什么没有求助?”楚子潇开口问道。
陆离闻言,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容,“求助?求谁?政府吗?你忘了吗,我父亲是吸大烟死的,他死的这般不光彩,有谁会来帮我们呢?只怕是躲都来不及吧。”
楚子潇叹了口气,他握住陆离的手,轻声道:“以后有我,我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