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朝方的银子隔日便送到了陆离那儿,最棘手的问题解决了,管事的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喜得将送银子的几人都请进去吃了盏茶才放人走。
陆离这几日正和兰微挑选跟着去巡演的人,巡演路途远,花销大,自是不可能将人都带着,况且北平的园子总还是要开张演出的,总要留些人看家。这倒是把陆离难住了,虽说他是班主,想让谁跟着去不过一句话的事,但终归是得罪人的,毕竟谁不想跟着去演出,争一争这出名的机会呢。
“台柱子终归是要留下几个的,总不能都跟着去,咱们这一走便是大半年,北平的园子也不能半年不开张吧,还是要有进项的。”陆离提着笔,皱着眉,颇有些犹豫。
“那你可要斟酌斟酌,管事的嘴快将事情说了出去,这些天不少人都来找我说想跟着一起去,就当开开眼。”兰微这边说着,眼睛却没有一刻从那边摆的那件新戏服上离开过。
不怪他走神,这戏服也实在是太漂亮了些,针脚细密,混着金线绣的,光是看着就光彩夺目的,陆离一向节俭,很少在这些物件上奢侈,几套头面长年累月用着,珠子散了就再紧,丝线松了就再补,要不是作为名角又是一班之主得顾着面子,陆离更是不会每年在这项上费银子,去年因着军队打仗又要赈济灾民,他干脆就心安理得地将这项花销抹去了。
与他不同,兰微是个戏痴,毕竟出身于戏曲世家,所以对戏服头面上的要求也就高些,手中有点银子就惦记着做衣服,从前在南京时,他的戏迷众多,光是几场演出的打赏就够他做上一身上好的,所以他一看便知陆离这身新戏服价值不菲,从用料到绣工都是顶好的,光看上去就不是陆离的作风。
思及此处,兰微笑着说:“楚司令出手倒是阔绰,是个有心人。”
陆离正头疼着,兰微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他不由得一愣,随即抬起头看到角落里的那件戏服,才明白兰微指的是什么。
他无奈地一笑,“盛情难却。”
兰微“扑哧”笑出了声,“他是怕你受委屈。”
陆离道:“委屈与否,也不在这些上。”
兰微却不赞同,道:“有总比没有强。”
陆离未置可否,只道:“他的心意,我明白。”
“好了,说正事吧。”陆离指了指桌子上的纸,“这人总归是要得罪的。”
兰微跟着叹了口气,“别人也就算了,锦兰你得带着吧,这可是你的得意门生,他的那出《红娘》我可是喜欢的紧。”
陆离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不。”
“什么?”兰微颇有些惊讶,“你到底怎么想的?”
陆离提笔将周锦兰的名字写在留守那一栏的位置上,随后解释道:“北平这边需要留一个能挑梁的人,巡演机会有的是,将来他成名了自己也能办,但这一次我想将锦成班暂时交给他,看他能不能带好师弟师妹们,再过两年也该让他自立门户了。”
兰微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这番话你可一定得对着锦兰说,你不跟我解释可以,但不能不跟锦兰解释,到时候师徒离心,你哭都找不到地方。”
“我知道。”陆离笑着应道。
纠结了半日,总算敲定了名单,陆离让兰微拿出去宣布了,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兰微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安抚了众人一番,总算是没出什么乱子。
到了晚间吃饭的时候,陆离让成双把周锦兰叫了进来。
周锦兰的确是有些沮丧的,下午兰微前辈来宣布名单的时候,他本以为他肯定可以跟着师父一起去巡演的,可谁知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难过是肯定的,但他知道师父这么做肯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成双过去叫他时,正好众人都凑在一起吃饭,不知为何,在成双让他去后院和师父一起吃饭时,他心中的那点失落一扫而空,甚至还隐隐的有些小得意。
周锦兰进屋的时候,陆离正在堂屋净手,听见敲门声,头也没抬,只道:“来了?坐吧。”
说罢,他擦干手坐在了八仙桌的主位处,周锦兰则是跟着坐在了陆离左手边的位置,拿起茶壶给陆离倒了杯茶。
陆离微微点头,道:“今晚你我师徒二人一起吃个饭,你不必拘谨。”
周锦兰冲陆离微微颔首,“是,多谢师父。”
桌上几个菜差不多都是周锦兰爱吃的,周锦兰不由得有些鼻酸。
“锦兰,下午我让兰微宣布名单的时候,你可有不满?我想听实话。”
周锦兰闻言放下了筷子,答道:“师父言重了,徒弟并无不满,只是有一些失落。”
这的确是实话。
陆离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留下?”
“这...徒弟不知。”周锦兰的确有过些猜想,但此时却没敢说,只能摇头说不知。
陆离加了一块排骨到周锦兰碗中,示意他边吃边说,“若是论水平能力,在你的一众师弟师妹里,你是佼佼者,但这一次为师让你留下,是因为为师觉得你可以独当一面了。”
周锦兰有些震惊地抬头看着陆离,愣了半晌,才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师父,您的意思是?”
陆离点点头,“这次巡演,我,兰微还有管事的都要离开,北平的园子不能没有主事的,所以我想着把园子交给你,这半年就由你带着师弟师妹们演出,怎么安排都随你,不需要你有多大的盈余,只不亏损即可,你可明白?”
“徒弟明白。”周锦兰忙不迭点点头。
“你薛师叔还有管家都会留在北平,你有不懂的事情,比如账面上的事只管去问他们就好,真碰上了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楚家找他们那的管家,之后会有人教你如何解决。”
“是。”
“记住,万事先要靠自己,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人能给你兜底。”
周锦兰极认真地点点头。
吃过晚饭后陆离又细细叮嘱了几句,才放周锦兰离开。
周锦兰是陆离收的第一个徒弟,其实那个时候陆离也不过十六七岁,才正经登台唱了三四年的戏,周锦兰被人送来的时候只有六岁,瘦弱苍白的小孩子,还发着高烧,原本陆离师父是不愿收的,据送他来的人说,这孩子的父母都是革命人士,死在了北伐的路上,只留下了这么个孩子。可那两年到处都在打仗,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遭了祸了,忌惮着这孩子的来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陆离师父本是想将这孩子送走的,可陆离却是动了恻隐之心,不为别的,只为着他被害死的父母亲,他也想将这孩子留下。
他磨了师父许久,总算是磨得师父松了口,将这孩子留下,当了他的徒弟。这孩子心性坚韧,肯吃苦,想来是随了他的父母,所以陆离对这个徒弟一直是非常看重的。
周锦兰离开之后,陆离看时间还早,就跟管家打了声招呼,依旧是去了楚子潇那。想着两人马上就要大半年见不到面,他们俩最近逮着空就要黏在一起,即便只是靠在一起坐着发呆,那也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