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看到这里我已经知道了眼前的这一切到底是谁的记忆。在整座空城只余其一人踪影的前提下,这个答案其实很是显而易见。
略过一些早已有了推测的转场,在等待结局的终末,我心底其实已经有了决断。
*
天阴沉沉的,狂风卷过枯木,将墨云吹成斑斑黑点,明明是正午时分,可遍经天地却唯独摸不到一点阳光的影子,唯有暗夜等长的昏光徘徊在头顶。
被绳索捆缚住的手腕比以往更为粗糙,是稍稍用力就能挣脱的松紧,但这次他没在动作,也没在手中藏有利石。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褐色泥土一点点蔓延,从脚边到胸腹,他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他想,没有必要再逃了。
他不知道百射大人最后的心情会是怎样,但他其实很害怕死亡。他想要活着,不顾毫无道理的殒灭,长长久久的活着,幸福快乐的活着,最好能活到寿终正寝的年纪,最后在一场安眠中结束此生的记忆。
只是这个念头在尘世纷扰中等同奢望。
王命,战乱,祭祀……他的性命在旁人眼中似乎不值一提。
既然这样,自己多珍视自己一些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于是在王城破溃的那日,他逃离了那里。本来,本应该,他如此珍重自己,所以当自己需要成为新立城墙的奠基人时,自己也应该逃的。
可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埋单。
他错误的估计了自己的能力,错误的预判了对方的目的,最后引狼入室,损失惨重,也是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但即便如此,事到如今,却没有人真的在怪自己。
所以,他就更想让新羊城的大家能摆脱盲从迷信,真真正正的,相信自己属于人子的力量。
都说时间,时间,他确实有信心,给他一些时间他能让大家放弃人祭,可偏偏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能以自己为代价,最快的让大家按下百射大人给的图纸来建造城墙,抵御入侵,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吧。
他闭上眼睛,感受微润的土粒从眼睫处滑落,喉间传来逐渐逼仄的窒息。
他似乎,还欠着谁的一首曲子,虽然事到如今,似乎已经没有必要而且对方也不需要,可无论如何,在一切的最初,他还是救下了自己。
而这次,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了。
他放任自己沉入一片黑暗。
……
远处似乎传来利刃破空的声音,混杂着解开束缚的旋风,他被拖拽着,从无尽的暗色中醒来。
血色的雾气聚拢又飘散,在纷扬的赤色花瓣中,他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几相重叠的记忆在轮回中合拢,在故事的尾声,他终于记起了所有的被刻意遗忘的片段。
“抱歉啊,大姐姐,明明说过要你等我的……”
黑色的虚影被拦截在暗色的剑光之外,他被搂在怀中,平放在地面。
“别说话,保持呼吸频率……”源源不断的灵光闪烁着向他的心脉灌入,明明对方也知道,自己早已注定的结局。
“不用了,我没事的,我早就已经死了,所以没事的。”虚弱的气音从喉口冒出,他轻轻笑了笑,指了指身上的多处血洞,“这个只是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其实没事儿的。”
赤色的花瓣从心脏处蔓延,不过虚假的倒影,几次开放又闭合间,他很快就恢复了常人模样。
“大姐姐你的怀抱很温暖,就和月和姐姐一样,你们都是好人,只是……对不起,我骗了你们……”
面前小孩子的神色有些愧疚,像是终于回忆起了自己的所为,此刻面对苦主,有些结结巴巴的道歉。
“对不起,因为大家想要存活的心愿太强烈了,所以就算只剩下一段执念,那样被炼制成的魔种也很难净化破除,因为我的一部分也留在了魔种内,所以没办法真正净化它……只能出此下策,来骗姐姐你吹一首安魂曲,送大家离开……”
垂下的眼眸根本不敢上瞟,只低着脑袋,瓮声瓮气道。
此处的空间,时光绵延却也短暂,只一瞬的意念,却生生拉长了所有经历的时间。
我安静的看着眼前的小孩子。
漫天的赤色在头顶拢罩,遮挡了一部分浓黑的天际。
只有孩子才会为这种不得已的利用而羞惭吧。
在被刻意放缓的节奏中,我轻轻开口。
“是我杀了他。”
“谁?”小男孩被我这没头没尾的话砸得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