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桓遂抚了抚下颔,思索片刻后答道:「都喜欢吧?」
「殿下博览群书,不偏重任一行专业,力求全面,臣拜服。」
「不敢,尽力而为。」
马车停下晃动,随之传来的是自车外响起的车伕报声:「殿下,小女君,到了。」
槐安掀开车帘,抬眼一瞧,朱红色的大门微微敞开,门前立着一对高大的石狮子,两排下人列队立于石阶,弯着腰齐声朗道:「恭迎小女君凯旋归来。」
槐安又咳了一声,谁这么大张旗鼓,搞得她好生尴尬。她向一众下人点点头,摆手让他们赶紧撤去,接着又听一声惊呼。
「永赐,你怎地也来了?」
只见半个时辰前才也回府的平晏,身上常服未换,一个大步流星就踏出大门,迎向槐安...身后的桓遂,与他碰拳、握手、拍肩,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无可比拟的默契与信任。
想起来了,彼时起义,平晏与桓遂两人曾共同在父亲平纪麾下效力,在那个腥风血雨的时代,两位少年将军,英姿飒爽,勇猛挺拔,迅如电,疾如风,携手杀进杀出,合作无间,令前朝军一听见他们的名号,各个都颤栗惶恐不已。
这两人在尸山血海中建立起的深厚情感,是旁人无法想像也比拟不了的。
就连亲妹都不行。平晏曾经这么语重心长地告诉槐安。槐安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是:谁稀罕。
「难得能见到未婚妻。」桓遂温和地笑了笑。
平晏撇撇嘴,拍拍他的手臂,略表同情:「和她同车一路,辛苦你了。」
「我人还在这里。」槐安微笑。
平晏没理她,迳自搭过桓遂的肩,招呼他进府:「这回出使,有寻着什么好东西么?」
「自然,待会我便命人搬来。」桓遂心领神会。
「哎呀,怎么好意思呢。」平晏假意推托一番。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新奇些罢了。」
「行吧。」平晏没再客气。
他们跨过正门的门槛,槐安见着庭院中那棵挺拔的槐树,已届早秋,树冠中叶片渐渐转黄,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金叶纷飞中她一瞬间有些晃然。记得父母提过,阿娘就是在这颗槐树下感受到腹里动静的,那时两老高兴极了,阿爹当即为她取名槐安。
上回见到此树时,槐安还只是北郑一个平凡的郎将,正拜别父母前往战场。如今的她,融合了现代人『顾安安』的意识,已不再是平凡的平槐安了。
槐安轻叹口气,心中复杂,感慨万千,一时竟生伤春悲秋之感。她静静地望着槐树,千回百转间,心智仿佛已不在这个世间,而是跳脱时空,飞跃进遥远的流动之中。直到平晏的声音再度将她拉回现实。
只听他向桓遂接着问道:「你和南齐老头谈了些啥?能说么?」
槐安回过神来,见桓遂闻言后,凝思了会儿,半晌方道:「详细内容尚待父皇决断。」
平晏眉梁一挑:「很重大?」
「挺重大。」
「和啥有关?」
桓遂眯起眼,沉默了阵,像是在犹豫是否要说出来,良久后他方叹了口气:「别对外宣扬阿。」
「放心。」平晏接着转身朝槐安耳提面命:「听见没,烂在肚子里。」
「我没打算听。」槐安再次微笑,当即就要退开,留给两人密谈的空间。
却听桓遂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若埕。」
槐安闻言,脚下一顿,差点惊呼出声,平晏也同样停下脚步,转头正对桓遂,神色转为凝重:「若埕?」
桓遂点点头,平晏再度发问:「和若埕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忽然倒抽一口气,语气不可置信:「千万别说是联姻阿。」
桓遂没有回答。
槐安皱紧眉头,一句话也没说。
桓若埕,是端昭帝最小的女儿,与槐安年龄相仿,自幼玩在一块,共度童年岁月。在那段父兄们出征,担惊受怕不知未来将如何的日子,两个孩子互相依偎,相伴成长。槐安练剑、读兵书、排演阵法,若埕则在一旁朗诗、抚琴、烹茶。
白驹过隙,当年两个小女娃悄然长大,在各自的道路奔驰着,却仍心系对方,即使立朝后,若埕一跃成为公主,厚重宫墙隔开两人,却隔不开彼此真挚的友谊。
槐安当然清楚,若埕身为公主,在皇室光环背后,担负着更为重大的责任。朝廷期待她能为国家带来荣耀与利益,人民希冀她带来和平。因此即使她再怎么不愿意,终究都要走向政治联姻,端昭帝该也是这般想着的。
但自古以来,两国联姻下的女子从来都是牺牲品,被迫离开熟悉的家国,嫁入陌生的环境,适应不同的文化与风俗。身为联姻的筹码,受制于政治与权谋,在权力游戏中失去自我。
槐安不希望挚友走上这样的命运。
平晏沉默了好半晌,良久后方缓过神来,骂了几句粗话,指责桓遂道:「你身为亲阿兄怎地没想想办法?」
「我当然有,否则你以为我这几日的奔波是为谁?」
「陛下怎么说?」
「父皇还未决断,但...依照这个态势发展...」
平晏又啐了句粗话,大骂:「又是三省那群老东西?」
桓遂默然不语,眼见已到了主屋,两人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主屋前的随从见他们走近,赶忙上前请安:「殿下、二少郎君、小女君。」
「阿爹和阿娘可在?」
「公爷与夫人不在堂中。」
「去哪了?」
「回二少郎君的话,公爷说了,小女君凯旋归来,他们要亲手下厨给小女君接风洗尘。」
槐安闻言,扶了扶额,合著方才的迎接大阵仗是阿爹的指示。
「呿,我回府他们一个字儿都没说,小家伙才出门几天,一回来,两个老的就巴巴地赶去做饭?这宠女娃也不带这样宠的。」
桓遂噗哧一笑:「子然,仔细将来你生了女娃打脸自己。」
「哼,我倒要瞧你。」
「我铁定宠。」
平晏又转身朝槐安道:「我等着看啊。」
与我何干?槐安真想翻白眼。
桓遂和平晏两人往平晏屋里走去,打算再聊几句。(槐安曾嘲讽平晏,都已官拜上将军,也受封了几处宅邸,到现在还死赖在平府的旧屋子不走,也是挺幼稚的。)
而槐安则是动身前往爹娘所在。还未踏进小厨房,就听见两老吭嗤吭嗤,吆喝着厨人炒菜弄饭的声音。她推开门,溜到母亲身后,见母亲正在煨着热汤,在锅边守着,她探头查看锅里的食物:「阿娘,在煮什么好料哇?」
公爷夫人薛贵芳听见小女儿的声音,惊喜地转身:「槐安来啦!快去净手,换身衣裳,准备用膳。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糯米丸子。」
槐安小声地欢呼了起来:「还是阿娘疼我。」无论是顾安安还是平槐安,两人间——不,两个意识——都有个共通点,那便是——特爱吃甜食。
她一双眼贼溜溜地转,只见蒸笼里刚蒸好的丸子正热腾腾呢,她往旁瞥了眼,母亲已回身忙活去了,于是槐安伸出手,就要去抓一团丸子来享个口腹之欲,却见母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拍掉槐安的手:「烫!赶紧去净手,正餐用完才可用点心!」
「喔。」槐安瘪了瘪嘴,唉,阿娘步法何时变得如此了得?
她讪讪地离开小厨房,却听身后有脚步声匆匆赶上,扭头一看,是她的父亲。
只见堂堂大郑从一品太子太傅,圣上御封的国公爷,当年战场上人人闻之色变的杀神,竟在腰间缠起围裙,顶着被厨房灶头熏出的满头大汗,匆匆忙忙地赶到女儿面前,一手捧着两团用帕子包起的糯米丸子,另一手抓起女儿的小手,将丸子偷偷塞进她的掌心,嘴里悄声说道:「我闺女爱吃。」
「谢谢阿爹!」槐安轻轻一笑,行吧,暂时不揪他耳朵痛骂当年结娃娃亲的事。
「别让你阿娘瞧见了。」公爷四下张望,便又匆匆赶回厨房,给夫人使唤去了。
槐安望着父亲的背影,轻轻笑了笑,只感到心头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