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了眼身旁的萧剡,见萧剡垂着眼帘,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沉了沉气,思绪回到一刚开始,都怪她一时嘴快,这才让原先天衣无缝的说词露了馅,不,从头至尾都该怪她,若她不去计较那劳什子『父亲的爱』,乖乖地顺从命运联姻,所有事情都不会如现在这般难解。
于是她跟着跪下身来,张开口,朗声道:「父皇,此事原先槐安并不愿意,乃儿臣千央万请,她拗不过才答应的。都是儿臣一人之谋。」
萧剡见端昭帝神色凝重,一语不发,心中其实也是不想管这事的,却又见若埕满目急迫,想起前一日对她许下的承诺,于是他心一沉,又再度开口道:「陛下,事情真相究竟为何,见韬全然不介意,齐郑之约仍照旧,将来大郑出兵剿伐北秦余孽,孤保证,我大齐绝不会从中干扰。因此,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齐太子此言差矣。」却听大殿中又一声高呼,众人再度扭头一看,呦,不正是前几日鼓吹朝廷当『扣留齐太子,一举统一天下』的御史中丞赵珲吗?
只听赵珲接着道:「且非说太子口头之诺是否能兑现,单是令南齐朝廷得知此事,定会举国哗然,蠢蠢欲动的主战派必会谏言要大兴干戈,届时,太子您,可能力压众议?」
「这是孤要处置之事,与大人怕是无关吧?」
「如何无关!」他接着慷慨激昂了起来:「本官得陛下垂眼,忝为御史中丞,当查百官,护法纪,匡扶正义,以保我大郑安康。此攸关国家安危存亡大事,怎可以太子一句『自行处置』草草了之?」
萧剡闻言,虽实在看不惯赵珲那视死如归的嘴脸,但仍觉得他说得对。
现如今父皇对他的忌惮是越发加深,朝中派系斗争更是如火如荼,晋王对他的东宫之位垂涎已久,此一步他若走错,归国后大势恐怕要变。
「既如此,赵大人您不妨说说,此事该当如何?」
赵珲听得此言,也不理会他,径直朝端昭帝跪下:「陛下,依『郑律疏议』,『反逆缘坐』乃十恶之首,按律当处斩杀。微臣斗胆建言,恳请陛下将此案主事者—左领军卫郎将,平槐安,正法,以平齐怨,安民心。」
众人一听,哗了一声,再度窃窃私语起来。『反逆缘坐』意指谋反、谋大逆罪犯,平槐安再怎么样,也不过是略施巧技,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赵珲此言,可是将这一超大帽子往她头上扣啊!
素来与平家交好的刑部侍郎穆午司闻言,当即站出身来:「陛下,臣请奏言。」
待皇帝允准后,穆午司当即振振有词又不失调理地道:「议者,原情议罪,称定刑之律而不正决之。意指遇罪,还需商讨刑罚,而非直接定罪论刑。况此案疑点重重,涉事人等更牵涉皇子、公主、有功将领,臣斗胆恳请陛下彻查此案,万不可冤枉了任何人。」
端昭帝闻言,微一颔首,当是许了穆午司此谏。
他本就不想让事情闹大,加之槐安是他拜把兄弟的掌上明珠,更是他儿子的未婚妻,他压根不想处置她。虽然这一局是让他有些难堪与不好收场,可终究是自小看到大的孩子,最终的结果也是皆大欢喜,他希望这一场能够雷声大雨点小,轻拿轻放。
赵珲见状,还想再谏,却见原先拜服于端昭帝脚下的桓遂一步站起身来,大步走向他,身形威压,语气充满严肃:「反逆缘坐流者,逆人至亲,义同休戚,处以缘坐,重累其心,此虽老疾,亦不许赎。」
他一字一句地续道:「此事乃本王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干,要说反逆缘坐也该是本王。难道赵大人是想将我桓家全族论罪,送至北疆荒漠?连我父皇你也不打算放过?」
赵珲闻言,抖了一个哆嗦后旋即镇定,未及反驳,只是拜伏而下:「微臣不敢。微臣所指罪人唯平槐安一人,绝无冲撞天家之意。」
「赵大人,您一口一个罪人,可是因我儿收了您独子为副将,却未说动其与父母冰释前嫌,令你不堪,而心存报复吗?」殿中响起一浑厚嗓音,槐安闻得此声,心中一震,瞪大双眼,却是不敢回头。
端昭帝见到平纪入得殿中,终于松了口气。只要平纪这个太子太傅、当朝定国公爷在场,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他定可假做看在公爷的面上,放了槐安。
平纪在端昭帝面前躬了躬身,行了一礼。早年端昭帝曾恩赐平纪面圣无需跪拜。
槐安皱紧眉头,唇角抽动了下,忽感无奈与无助交杂。她当然知道今日之事只要父亲在场替她说个几句,加之几个和平家交好的官员从中斡旋,结果必然会安然无恙。
可她一不愿拖家人下水,二不愿父亲为自己向皇帝求情,将来难还。心中想的都是要敢做敢当,因此今日上朝前她特意不请父亲共同赴会。
但如今,许是朝堂动静太大,竟惊动了他老人家为她奔波一场。
槐安心中悔恨懊恼,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公爷此言可是冤枉下官了,下官一心为国,却给您说成是狭怨报复,实在令下官心痛不已。」赵珲站起身来,接着将此案他所知的始末说与平纪听,更列出一条条的罪名。
平纪听毕,沉默良久,一语不发,半晌后才说了一句,却不是向着赵珲,而是转头向槐安问道:「槐安,赵大人所言可为真?」
槐安伏首称是。
平纪长吸了口气,朝端昭帝跪了下来。
「陛下,犬女所犯乃欺君之大罪,请陛下按律处置。」
此话一出,朝堂又炸了。
端昭帝更是惊怒不已,手指平纪气得大骂:「老平!那是你闺女!你大义凛然也该有个度!」
他特意让内官找来老平,就是想让老平给个台阶,让他顺势饶了槐安,谁知这老平铁铮铮汉子一个,竟愣是在原先就炙烈燃烧的大火上又泼了好大一瓢油。
槐安闭上眼,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庆幸父亲未徇私,一方面却忽然有些惘然。难道父亲,要抛弃她吗?
桓遂一步向前,再度拜伏于端昭帝靴下,高声疾呼:「父皇,赵御史一派胡言,儿臣说了多少回,此事是儿臣一人所为,恳请父皇赐罪!」
「平郎将都已将犯案始末交代清楚,殿下就莫再为其脱罪了。」赵珲仍不放过,再度跪下:「陛下,恳请陛下将罪人平槐安押入刑部大牢,候斩!」
「朕...」
端昭帝无奈至极,正要下诏,却见立于面前的穆午司撩袍拜于面前:「陛下,『官爵五品以上者,犯死罪,并为上请。』请陛下念及中郎将大人与平家之功,从轻处置。」他见事态已然发展至此,再替平槐安说话已是枉然,于是想借刑部侍郎之权,为她谋得最好结果。
赵珲还想说话,却见端昭帝垂下眼帘,神色凝重,再度掀开眼时,眸底锋芒乍现似有杀意,却是对着赵珲,他当即闭上嘴不敢再言。
只听端昭帝一字一句地道:「传朕口谕:左领军卫中郎将平槐安,欺君瞒上,巧施小技,致郑齐之盟将近破局,幸最终幡然醒悟,使得圆满结局。故此,朕意从宽,改斩刑为,矇刑。五日后问刑。刑日前暂时收押于凤邑宫,任何人不许私下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