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请说。」
「我寻得两上佳的弓手,但不知该如何抉择。」
桓遂顿了顿,见槐安面露好奇,于是续道:「首选之人来自北疆,是前秦隼目卫的卫士,箭准奇佳。于北疆守卫七年期间,箭无虚发,共中四千六百五十七位游击鞑靼武士。获总旗之职。后因其兄犯事受牵连,贬为刑弓队,始终未得选,直至今日。」
隼目卫,顾名思义,卫士们各个具如鹰眼般锐利准确的目力。
北疆荒漠中,鞑靼人神出鬼没,常行游击战,北城墙上,三角各立两个隼目卫,防御荒漠中突然出现的鞑靼人,一见人影晃动,当即拉弓射箭,每箭必中。目力之犀利,箭法之精准,自十五年前设下此卫,北疆从无战事。
隼目卫拔选条件极为严苛,百里射蚂蚱、千里射行兽、疾火烧箭杆,弯弓仍中百里外林中之果、将手指浸泡于冰水中半天取出仍不减准度云云。
不仅如此,隼目卫士要求的不只是目力而已,还要求敏锐的感知,于视觉蒙蔽下仍可以听觉、嗅觉、触觉等感知来瞄准目标,并达到最佳之准度:
其中一项考校便是——
于茫茫白雪间矇眼,跨于马上,疾马奔驰间朝空中连射三箭,每箭皆需贯穿三只飞鸟,共九只,因此隼目卫又被称为「九鸽者」。
后前北秦被灭,北郑朝续用此卫,交由安北都护府管理。
而隼目卫总旗一职唯有该旗目力、准度最佳之人方可担任。
于如此箭术超群的一群卫士中能够出类拔萃,当是顶尖中的顶尖。
因对目力要求极高,且站岗期间几乎不可眨眼,因此隼目卫大约每五年即会更换一批,退役之队员多会升上校尉,进入其他军队中,担任弓手团之领导。
而此人于隼目卫待到七年,且战功赫赫,退役后当至少是别将级别,却沦落于刑弓队,是可惜了。
「如此上佳之人,怎会未得选,可与其兄所犯之事有关?」
桓遂点点头:「这正是我想和你说的。此人名唤洛辛。其兄正是前些日子你剿灭的洛北王—洛联。」
洛联?槐安听见这二字时忽地愣住一瞬,末了才忆起。
剿伐洛联是她自武举馆结业以后,头一份差事,彼时她方穿越,迷迷糊糊地打了场胜仗,更亲眼见洛联自戕于她剑下,临死前还说了那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她几乎都要忘了,分明只过了一个多月,恍惚间,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洛辛是洛联的弟弟?」
桓遂摇摇头:「妹妹,亲妹妹。」
槐安「喔」了一声,北朝素来不禁女子入仕从军,自己眼界倒是狭隘了。
「殿下的考量是...担心她会狭怨报复么?」
「正是。我打听过了,洛辛与其兄虽然并不是非常亲近,但洛家人素来团结,战时更会互执戈矛,同榻而眠。虽然她的准度当是最好的,但我也不敢保证她会不会为了洛联,而存报复之心伤害你。」
槐安沉默片刻后问道:「另一人呢?」
「另一人为西境泾州道天纪军射生团辖下队正,今秋轮休,洽回京城老家,听闻昨日一事,自愿加入刑弓队。此人我识得,品性端正,在军中颇有好评,子然也称赞过两次。对平家忠心耿耿,当无疑虑。目力准度也都不错,只是当然没有洛辛好。」
「殿下以为如何?」
桓遂默了默,垂下眼帘:「我不知道。」他眸底闪着不确定,末了方道:「虽说矇刑之杀早已名存实亡,但前些年仍有几件失手,我自然还是希望为你寻得最好的。」
「槐安信殿下。」
桓遂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槐安,眼神里的东西槐安竟一时看不清,那是复杂又汹涌,混沌不明的,如波浪又如激光,似是动容,却又有心痛在其中。
「如果可以,我真想亲自站上那行刑台,为你避祸。」
槐安不清楚桓遂说的是代替她受刑,亦或是亲自担任行弓手。
但无论何者,桓遂都做不到。此案重大,他不能插手,且刑弓队向来由轻犯事者担任,他身为皇子,自然无法入队,违制不提,光是有这样的心思就足以令举国哗然。
「谢殿下,槐安得殿下奔走,已是万幸。」
桓遂默了默,轻声问道:「槐安,你为何要为我挡下此灾?」
槐安闻言,眉头轻蹙,这已经是第二个人问了。分明她也是此间很重要的参与人物,每个人却问得好像她不应该站出来,就该让桓遂自己一个人顶下所有罪责才对。尽管老实讲,真回想起来,要说不后悔是骗人的。
她此生最恨站在风口浪尖,让其他人决定自己的命运,谁知道才刚穿越过来没多久就要遇到这种腌臜事,想一想也是很令人不悦,但自己的责任本就该由自己承担才对不是吗?
「并非是为殿下挡的,此事由我而起,当由我收尾。」
「可当时你分明不需要站出来的。」
「殿下,要是您真被扣上那一顶不顾百姓死活,只为自身权位及利益的帽子,不就间接昭示出您有野心?届时再让哪个居心不良的人说上几句,陛下不得怀疑您有垂涎东宫之位的嫌疑?这很严重,萧刻那家伙心思太狠毒了。」
「父皇若懂我,当清楚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晓得,可再信任,坐上那个位子谁不会变?一年两年也许不为所动,可时间一久,说的人一多,难保坚不可破的冰面不会出现一丝裂缝。」
槐安续道:「而我就不一样了,我素来冲动莽撞,又和若埕交好,我做这件事完全是为了私情,陛下必定也知道这点,所以他压根不会和我计较,即使猜出您在其中斡旋,也会当你是为了我,为了兄妹情谊而做。」她顿了顿:「虽然这样说也是事实。」
桓遂叹了口气:「还是得谢谢你。」
「份内之事。」
桓遂没再应,只是道:「眼下既然情况已至此,咱还是得决定好人选。」
「殿下觉得谁好?」
「你决定。」
槐安闭上眼,在心中权衡利弊,半晌后下了决定:「洛辛。」
桓遂表情似是讶异又似是了然,他点点头:「确实。」
刑弓队员多是轻犯事者,虽做的是低贱的刽子手一职,但却比一般的刽子手要高一等,只因他们随时可能一朝翻身。
矇刑时至今日,已演变为特权,受刑者多为王公大臣或贵族子弟,虽犯了大错,却因皇帝看在家族情面上,特准改死刑为矇刑。
行刑当日,只要刑弓手成功射中果子,保受刑者安然无恙,该刑弓手多会被受刑者家族纳入麾下,或得门路升军阶,或一跃为该家族心腹。
不过,若是失手射死受刑者,虽法律严令报复,但该家族多会动用暗手段处理,因此,刑弓队算是高风险高报酬的工作。
而洛辛,身为射生当中的佼佼者,断然不会失手。
所以,槐安就是要赌,赌洛辛是更重视自己的前程,亦或是更重视替家人报仇。
而且说到底,洛联压根也不是她杀的,是朝廷让她杀的,退一万步讲,是他自己往剑锋上撞来的。
所以要怪,洛辛也不该怪她。
「不过为防变故,这两日我还是会亲自去和洛辛谈谈。」
「有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