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沉陆被困在一间小屋子里,抱着一柄剑,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在远些的地方看着他。
王远行想救他出来,一撩安沉陆的衣袍,脚上是一双镣铐,连着铁锁。
安沉陆只是摇了摇头,张开嘴却没有舌头。
王远行心急,却只见安沉陆摇摇头,指了指外面。
火光冲天,难民的脸层层叠叠的贴过来,还有魏文侯张大嘴咆哮。
“你为什么不救我!”
王远行往后退,跌坐在地,手一摸,却碰到了牵制安沉陆的铁索,冷的,冰的,一下子抬头,却只能听见安沉陆说:“我恨你。”
王远行抓着安沉陆,怎么也吐不出声音,急得磕头,不觉得痛,只是烧的慌,一直烧到胸膛。
安沉陆只是那么冷冷的盯着他,再抬头,什么都没有了。
王远行大叫一声,一口血喷出来,溅了一地。
睁眼一看,翠玉带着孩子守着,大夫正在一边收针。
“原是血液逆行,堵在胸间,伤了肺腑,淤血吐出来便能神志清醒,只是怕朝不保夕,恐短命矣。”大夫是个年轻男人,操着一口官话。
王远行伸手拽住了他,张了张嘴,想托这大夫替他跑一趟京城,去看看安沉陆是否安好。
然而,这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王远行最终没有说出来,大夫也只当他是不放心,交代了两句便走了。
翠玉不多话,送走了大夫便去做饭,王远行咳了两声,望着屋顶。
“伯伯,你哭嘛呀?”那一口稚嫩的津城话问道。
王远行没说话,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可伸出手,才看见,形销骨立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那双手干了,血肉不丰,泛着灰,枯瘦的指尖触及孩子的头顶,像枯树枝抹了一下又收回去。
孩子觉得痒,挠了挠头顶。
王远行闭上眼,没有说话。
翠玉端着粥回来时,王远行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睛,眼角还湿着,亮的,好像点燃了一把火。
活了。
“过会我去抓药,兄弟,有什么难过事,都已经过去了。”翠玉笨拙的安慰着他。
可是怎么能过去呢?过不去的,一辈子都过不去的。
非生非死,堵在夹缝里,重病缠身。
要是病死了……
王远行想。
病死了,难道他还有颜面下去见常青章吗?
这么两手空空,没出息的下去吗?
王远行硬是靠着这么个荒唐的念头,在混沌里扛过来。
夜里屋外风声嚎哭,王远行顶着透汗,闻着药炉上煎的药,知道这些日子翠玉定然花了许多钱,也明白翠玉独身,不方便。
可惜王远行身无长物,身上只有一件棉衣。
他单衣冲进哭嚎的风声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翠玉一觉醒来,里屋已经没人,只是留了一件棉衣,不算好东西,但却是他身上最值钱的。
布料金贵,一件棉衣够一冬天的炭火。
王远行又走了,他出了津城,奔着茫茫的天地而去。
这天地里,有那么一个角落,站着一个人,始终等着他,等着他跨过心结,再叫一声师兄。
可惜年少,不明白,只觉得愧对死去的人,不懂得抓住活着的人,只想逃避。
风雪停了,王远行就着春寒看见了他亲手立下的无名碑。
他还是回到了这里,走时踌躇满志,回时千疮百孔。
不管这里是哪,只是安静的一隅,避世而居,一生也不会再误了谁。
一晃入夏,王远行就着满屋子的道经通读,逐渐也对着书上的一招一式学起太极,打坐,算卦,时不时的望着天试图盘算天象。
他仍然痛苦,夜里睡不着,在屋墙上摸索着写,然后又抹去,有时候也会下山去打二两酒,回来小酌。
白天总是要填满的,种地,浇菜,练枪,练剑,打拳,或者窥探天机。
夜里却无法逃避,他只能反复的从噩梦里惊醒,然后就着一片黑暗摸索着写下各式各样的愧疚,最多的时候,是写安沉陆的字。
“于赫。”
写下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写下来,默默地念一念,然后被愧疚压倒,周而复始。
二十二画,每一笔都是思念。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