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没有再说下去,王远行也没有再问更多的细节,他知道,真相一定不忍直视。
他突然想到他那原是谢家贱妾,被换到王家的娘。
“我不会报官。”王远行说。
稳婆走时一步三回头,似乎不大放心,王远行送她到门口,又多给了些钱。
稳婆把钱递回来,重重的攥了攥王远行的手腕。
似乎是有些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王远行愣了愣。
等王远行熬了一碗粥端回屋时,太阳已经落了山,那女子神智已经清醒,白着嘴唇正靠着。
王远行没照顾过女人,端着粥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恩公……”女子看见王远行便要下床,王远行只得过去,待她躺下便将粥碗端着,叫她自己吃。
女子吃了粥,有了力气,便将身世娓娓道来。
“恩公,我叫郑霜,江省郑氏,兄长现在青省,任烟城父母官,我命不久矣,罪孽深重,惟愿……”郑霜惟愿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只能叹出一口气,“命苦,没有所愿,恩公若是愿意,替我转达死讯,叫我兄长莫再挂心。”
王远行心神一震,当即握住郑霜的肩膀,问道:“你兄长可曾师从常青章?”
郑霜点了点头,又道:“山长有教无类,我与兄长皆曾受过指点。”
王远行松开郑霜的肩膀。
“你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他道。
“原是自作孽。”郑霜苦笑,“我十二三便许配给了指腹为婚的姻亲,年岁小,怕疼,不愿生育,公婆催得又紧,便打发人买个女子上来替我怀孕,谁料因兄长获罪贬职,他们撇清关系,举家搬迁只留下我,后来被拐到此处,竟然也做了他人的代孕。”
一时间王远行也不知该说什么。
或许是人之将死,郑霜一股脑的把事儿都倒了出来。
“那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没人买便只能缩在地窖里,卖出去了便是不停的怀孕,生子,月子都没出便又要……”郑霜说到这哭得不能自已,“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王远行哑口无言,他别说这些事,他连女人手都不摸,跟他人最亲密就是跟于赫师兄同塌而眠。
郑霜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被打怕了,我怕死,我只能听他的……”
“他要我一直生到死……可是我已经给那些人生了六个了……太痛了……”
“那些孽种……那些孽种……都是他们强迫我的……”
“他们凭什么!!”
郑霜歇斯底里的喊道。
王远行则皱起了眉头。
“我就藏起来镰刀,我砍死他。”郑霜说到这,突然叫嚷起来,“一把火把那里都烧了,那些女子,她们回去也是接着被卖,不如我动手……”
王远行听到这里,霍然起身。
“什么!?你放火的时候里面还有人?”
郑霜跟王远行对视,一双眼睛里要催出血来,她笑了。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她问,“你一辈子都不用担心给别人生孩子!你懂什么?!”
“都怪你们!一切都怪你们!”
“她们不死,要生一辈子孩子,要多受十几次苦,你知道有多疼吗?”
“她们求我,求我放把火,求我别把她们放出来!!她们……”
郑霜看着王远行,狰狞着脸,头一歪,滚到了床底下,断气了。
王远行后退了一步。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样面对一个这么复杂的人。
被褥下只有殷红的血迹透出,淅淅沥沥的滴答到地上。
这世间,被吞吃入腹的,又何止女子。
王远行抹了一把脸,抹去脸上的泪痕。
自作孽,不可活,可是,那火光冲天,烧的何止是自作孽,可恶的也不只郑霜和买客。
民的生死,根本都抓在上边那个人手里,可一个人,几个人,几十个人,哪里顾得了天下这千千万人的期望。
难道生死全凭别人的良心吗?
一出又一出的惨剧,底层互相残杀,从来都是因为失权。
王远行安葬郑霜在荒山上,刻碑其上,曰:作茧自缚者郑霜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