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事是命运决定的。
王远行虚度的这段光阴终究等来了一个转机。
这道观许久没有人来,有些破落了,这日王远行正修补瓦片,站在屋脊上,却看见山下村落里有火光。
那火光在白日依旧冲天,青黑的烟冲上去,王远行停下来,他竟然犹豫了。
换做以往,王远行必然要下去看看,那时候他觉得天下的一切都跟他相关,可是,他现在见了事只想躲。
来不及思考许多,他刚下梯子,院门倏然被敲响。
王远行提着扫帚走过去,隔着门缝问:“谁呀?”
“师父……开门……”是个女人,王远行隔着门缝看过去,女人穿得朴素,依稀是跪着的,看不见脸,但挺着个大肚子,身下有水淌出来。
王远行当即打开院门,这女子跪坐,手上提着一把镰刀,血迹未干,手上脸上皆是血迹,喷溅状,甚至嘴角还有一点碎肉,头发上则挂着一小点黄色的肉块。
王远行皱了皱眉,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毫不避讳,当看不见那显然行过凶的痕迹,掺着那怀孕女子进来了。
“谢谢师父……”
这女子濒临生产,疼得满头大汗,然而手上的镰刀不肯松,一瘸一拐的倚着王远行的胳膊。
王远行将人扶进屋,生起炉火烧上水,交代了一句便去寻附近佃户找稳婆,刚踏出屋门,孩子出世的啼哭就已经响了起来。
这啼哭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卡断了,半截停了,还留了一点“嗬”音。
王远行心道不好,折身回屋,却被骇人一幕吓住,一时扶着门框才站住。
那婴儿已经是两节,上半身仍然挥着胳膊,下半身脐带还没断,血淋淋的连在那女子的裙下,女子手里紧握着那把镰刀,在挥刀时猛然顿住,头没动,眼珠先转了过来。
那目光空,麻木,王远行吞了下口水,壮着胆子上前。
那女子看见王远行,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别把我送回去。”她说。
王远行哆嗦着手捡起刀,定了定心神,抬眼对上那女子的目光。
“你……”王远行迟疑了,此刻说什么都不合适。
那女子像是刚倒过气来,干呕一声,随即胸口剧烈的起伏,一身汗一下子冒出来,像是被水涝了一样,站在原地,汗液一下子浸湿了衣服。
王远行此刻也倒过味来,这女子恐怕是有些不能说的缘故。
无暇多问,王远行咬咬牙,掂了掂手中的刀,挥刀劈下去。
女子闭上双眼,不闪不避,“呛啷”一声,刀锋锤地,猛地断成两节,女子睁开眼,原来不是要杀她,是脐带被斩断了。
她终于瘫坐在地,哭了,然而只能干嚎,一声哭音都没有,只有蝉鸣一样的嘶声以及扭曲的五官。
一滴泪也没有。
王远行当即丢下刀,那女子爬过来拽住他的衣角。
“恩公……恩公……”女子的手拽着王远行沾血的袍角,“我是被卖来的……别……”
她语无伦次,怕王远行走,又抱住他的腿。
“我做牛做马报答……我不要一直生孩子……别把我送回去……”
王远行自然是停住了。
“恩公……我想活!!”那女子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
“收拾干净了,才好给你找大夫。”王远行轻轻的说。
女子怔怔的松开手。
王远行疾步出去,打了水,回来先将那两截拎起来埋了,随后将屋中泼水收拾干净,紧接着用衣袍沾着热水抹净了女人的脸和头发。
“记住,你生的就是死婴。”王远行盯着她,“记不住,你就得进官府。”
女人惶恐的点点头,王远行掺着那女子上了炕,用被子盖严实,随后才去请大夫。
傍晚的时候,王远行带着大夫和稳婆才刚赶到。
大夫和稳婆进去,王远行则避到屋外,随手摘了三片叶子,就地卜了一卦。
卦还没算完,稳婆和大夫便已经出来了,王远行拍拍手起身。
“大夫,如何?”
大夫摇了摇头,说道:“血亏甚重,兼之惊惧,此前生育太多,即便好了,也是血山崩,年岁不永,还是尽早准备后事。”
王远行皱了眉头。
稳婆倒是老实的跟在后头,一言不发,只是神情颇为怪异,不住的朝着王远行挤眉弄眼。
王远行送走了大夫,唯独留下了稳婆。
“您有什么话说?”王远行问。
“小师父,您若有心肠,烦请不要报官。”稳婆说道,随后又将原因道来,“我们村边有一处院子,皆是女子,她们都是被丈夫典来那里,等着替人生子的。”
王远行吃了一惊,问道:“这如何替?”
“自然是将她们卖出去替人生子,生完了送回来,再去别家,往往活不过三十就……”这稳婆叹了口气,“她格外惨些,原是被拐来的,听说还是个小姐,结果买她的员外老爷嫌她性烈,送回人牙子那,人牙子便将她卖给了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