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冷哼一声,“先不提背后的沈家,你以为沈君雁稳坐皇位这么多年,她就是个好对付的?”
本来以公主之身登了大宝,就是荒谬之极,然而沈君雁不光做成了这件事,并且皇位一坐就是近十年,安如泰山,岂是一朝一夕,有些心思就能动摇的?
管家眼珠一转,“老爷别这样说,安乐王不是还有虞将军这个助力?老爷何时再找虞将军商议一番,如何?”
“笑话。”
镇国公嗤笑,“虞怀家那嫡女正得宠,在女帝那里和我等失势之臣可不同。他也是只老狐狸,早就生出别的心思,是断然不肯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你难道没见,近来我邀他小叙,他不是都给推了?”
仔细一想,好像确实也是这么回事。
管家只得安慰道:“老爷莫急,横竖那虞怀也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了,如果还想保住身家性命,是断然不敢对我们有何不利的。”
“话虽如此,但是防不胜防,此事虽然能够拿来作为要挟,但同时也是个祸患。”
镇国公沉思,道:“毕竟虞怀也清楚,只有死人嘴里的秘密才最安全。如此一来,保不齐他哪天被逼急了,想永绝后患,给我们来个先下手为强,那岂不是作茧自缚?”
“那,老爷的意思是?”
“既然虞怀因为女儿得宠,起了攀附圣上的意思,那我们就从根源上断了他的念想。”
镇国公目露凶光,狠狠道:“我倒要看看,若是他没了这个女儿,他还想如何左右逢源。”
不过是一个美人而已,杀了就杀了。这么做,能拴住虞怀的同时,还能为儿子报仇,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镇国公打定了主意,横竖就是失势而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沈君雁再怎么荒淫昏聩,也必不敢拿他一个镇国公的命去抵一个美人的命。
而此时,虞轻鸢完全不知道有人已经开始惦记她的小命了,正卧在柔软舒适的冰丝美人榻上睡得香甜。
她无所事事睡得香,沈君雁这边可是头疼得很。
“陛下,听微臣一言,陛下这旧疾本就难医,切莫再要思虑过度了,如此更是好不了。”
太医为她搭过脉,拱手,徐徐道:“这头痛症,本来说重也并不重,只是陛下素日心思过多,又喜好动气,如此淤血堆积,经脉不通,只会让病症愈发严重。”
扶额倚在桌边的沈君雁缓缓睁眼,看着这太医,冰冷黑沉的眼底阴鸷一片。
“尸位素餐之辈。拖下去。”朱唇轻启,鲜血一般的艳红。
这些庸庸碌碌的太医,享受着医者中最为优厚的待遇,却连区区一个安神的方子都开不好,竟还敢在她面前指点江山。
无视外殿传来的惨叫,沈君雁疲惫地阖眸,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都是没用的东西,自古哪个帝王不是思虑过度?而她一个女子坐在这个位置上,要思前想后的事只多不少。
没有人生来便是敏感多疑,嗜杀成性。
刚刚登基那几个月,她尚且还立足不稳,天下人都认为这皇位怎可给一个女子坐——人人都想扑上来,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
心思龌龊肖想皇位,买通了凤鸾殿内侍,潜入她的寝殿想要对她图谋不轨的世家子弟,甚至是臣子,不在少数。
就连外祖沈氏一家,也不是没有想做过这种事——哪怕知道,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在一起,乃是人伦所耻的大忌。
她羽翼尚未丰满,决定先发制人,巧借先皇后母族之手,设了一局鸿门宴,除掉了沈家的所有男丁——沈家痛失三子,族中恨意滔天,以破釜沉舟之势,终于将先皇后的外戚残党灭了个片甲不留。
于是如今世人皆知,定和元年,定和公主登基三月之后,指使手下朱雀卫,借沈家举族之力,以雷霆之势血洗玉京城。
宣政殿外的宫墙上,挂起了一排排面目狰狞的头颅。
从此,世间再无柔弱可欺的定和公主。
只有嗜杀成性,荒淫无耻,冷血残暴的定和女帝,沈氏君雁。
她从不曾羡慕过那些单纯美好的女子。
她出身帝王之家,只是个公主,深知若是她不主动成为刀俎,他日必定要沦为别人案板上听天由命的鱼肉。
人各有命,而这,就是她的命数。一路走来,她鲜血沾了满手,但是从未回过头。
她讨厌心机缜密的人,厌恶猜来猜去,那会让她头疼得想要杀人。
同时,她也讨厌纤尘不染,不谙世事,单纯善良到愚蠢的人。当年他们一个个追在她后面哭叫——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兄长那么好,父亲那般清廉奉公,为什么你要杀他们,你要遭报应的!
她不想解释,也并不愧疚,只觉得厌烦。
...可惜的是,看来看去,世间好像不外乎只有这两种人。
聪明些的只会心思深沉,不聪明的全都天真到愚蠢。
然而,只有虞轻鸢,这个自幼丧母的虞府嫡女,似乎是不一样的。
她是个清澈的人,简单,但不单纯,心里在想些什么全都写在了脸上,一眼就望到了底。完全算不上聪明,但也不蠢。
明明连书都没读过几本,但很意外地,竟然不让她觉得讨厌。
虽然这样说似乎有些矛盾,虞轻鸢简单得就像一汪清澈的泉水,偶尔那些无害的小算盘就像一朵朵睡莲,清清楚楚地浮在水面上。
看了教人心情愉快。
就像一个失去嗅觉已久的人,忽然闻到了不知名的浅淡花香。
所以才新奇,惊诧,想要接近,再仔细地嗅一嗅。
“陛下,小厨房方才做了些银耳百合莲子汤,可要喝些?”
李长御端了个汤盅进来,看沈君雁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也是心疼得很。
沈君雁从飘忽的思绪中回神,抬头,看了她手里的汤盅一眼。
“朕记得,前几日是不是赏了个江南御厨给虞三小姐?”
她突然问。
听她这么问,李长御愣了愣,随即答道:“回陛下,确有此事。陛下的意思是...?”
“朕突然有些想念那厨子的手艺了。”
沈君雁道。
李长御吃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在桌上放下汤盅,疑惑道:“...那臣再去把人接回来?”
“不用如此麻烦,朕去虞府吃便是。”
沈君雁言简意赅,起身,感觉说完这话连头疼都轻了不少:“备驾,再去找件宫中女官穿的衣裳给朕。”
李长御躬身应声:“...是。”
最近的陛下,真是让她愈发地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