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原本觉得,这虞小姐算是个可怜人,但似乎还有些幸运,也不是那么可怜。
说她幸运嘛,看似千般宠爱万般疼纵,偏偏陛下也只是将她当作了一枚棋子,借她挡在面前,推动着整盘棋局的厮杀罢了。
但若是说她可怜呢,那也未必。
不恰当地说,这位如今在京中大名鼎鼎的虞三小姐,可怜得真是出类拔萃,与众不同。
陛下确实是借了她宠妃的名头,但并不只是空借了一个虚名。
一个宠妃该享受到的穷奢极侈,陛下待虞轻鸢只多不少。明明可以将人抬进宫中拘着,对外放出流言,也是差不多的效果,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要知道,陛下其人,一向最不喜去做那些多余之事。
十七抓了抓后脑勺,思前想后都参不透。
陛下对虞轻鸢可真好,她还从未见过陛下对谁这么好过。虽然李长御说了,虞轻鸢眸若春水灿星,面若三月桃花,长得极美,但是陛下后宫里环肥燕瘦的美人岂不是多了去了,她可不信陛下是如此肤浅之人。
想必是那虞小姐定有过人之处,要么是能歌善舞,要么是饱读诗书,要么是抚琴铮鸣余音绕梁,或者是三者兼备,也不无可能。
她蹲在将军府的墙头上,撑着脑袋偏着头,这样想了许久——
——直到十二姐姐端着碗药从墙根下经过,一抬眼,跟她撞了个面对面。
——然后还一脸平静地告诉她,自己如今不叫十二了,改名叫那什么,玉食。
“我是说,我如今叫做玉食。”
玉食四平八稳地端着药碗,对十七重复了第三遍,脸上是真心实意的奇怪:“怎么了?难道是漠北的风沙太大,十七妹妹如今耳朵不好使了?”
十七:“......”
连说三遍,玉食玉食玉食,她当然听清楚了,她又不聋。
她只不过是难以置信。
“姐姐方才说,这是谁起的名字?”
十二姐姐堂堂一个朱雀翎,陛下叫她来跟着虞小姐当丫鬟也就算了,毕竟情势所逼,可竟还起了个如此一言难尽的草包名字,这真是欺人太甚!
真是可恶坏了!
亏她先前还以为,这虞轻鸢是个如何天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绝世人物!
“虞姑娘自个儿起的,陛下听说以后亲自允的。”
玉食不解,“有何问题?”
十七听她这么问,翻着白眼跳了跳脚,又恶狠狠地在青砖地上跺了两下。
当然有问题,问题大了去了。
起了这么个名字,简直是天理难容!
最可恨的是,陛下竟然还帮着虞轻鸢!
不过也对,陛下她不就是天理嘛,当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姐姐,被取了这么个名字,真是委屈你了。”
十七越想越气,伸手握住玉食的腕子,诚挚道:“都这么晚了,难为姐姐还得伺候那虞轻鸢。”
玉食:“......?”
这傻孩子自顾自地到底是在说啥呢,她怎么完全听不懂?
“虞小姐早就睡下了,没瞧见里面灯都灭了?”
玉食双手捧着药碗,抬腿,轻飘飘地扫向十七的下盘:“若是叫陛下听见你方才那不守本分的话,小心自己的脑袋。虞小姐那是你能妄加议论的?怎么年纪大了些,反倒越发不懂事了?”
十七是最晚被捡回朱雀卫的,当时还不过是个小娃娃,又格外聪慧能干,活泼讨喜,所以向来得大家偏心宠爱,难免骄纵一些。
然而骄纵归骄纵,好在十七先前也从不将这些脾气带去任务中,无论何事都能办得利落出色,所以陛下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如何管她。
只不过如今看来,若是再不给她点教训,小惩大诫,怕是该越发无法无天,迟早酿成大祸。
她们这种身份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背后妄议主子。
“我知道错了嘛。”
十七揉揉自己的屁股,委屈道:“姐姐,这可是刚换的衣裳!”
玉食又扫了她一腿:“衣裳又如何,亏得你没在陛下面前这般说,不然陛下怕是连脑袋都帮你一齐换个新的。”
“...陛下面前,我哪儿敢多说话啊。”
十七躲过玉食横扫而来的腿,咂舌:“不过姐姐,这伺候人的差事,你做着真的不委屈?”
“委屈什么,虞小姐脾气极好,素日里除了用膳就是卧着,几乎从不主动吩咐我去做什么事,好伺候得很。”
玉食仔细想了想,“自从入了朱雀卫,我倒还从未有过这般清闲的日子。”
最近闲得她甚至都有些茫然,这不,翻墙倒药这种事她都有功夫去做了。
十七听得嘴角一抽:“...姐姐是说,虞小姐除了吃就是睡?”
“瞎说什么,除了吃就是睡,你以为小姐是小猪呢。”
玉食作势又要踹她,严肃道:“卧着就是卧着罢了,谁说一定要睡。如此不会讲话,趁早回宫歇着去。”
“我还不急呢,陛下准我从漠北回来歇息几日,可以随意逛逛。”
上蹿下跳着乱躲了一阵,十七突发奇想,忽然问:“姐姐,伺候虞小姐真有那么好?要不明日我也问问陛下,过来试试?”
正好她这两天闲得没事做,正好来会会这个虞小姐,瞧瞧她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十二姐姐说虞轻鸢好伺候,她听完嘴上虽然没反驳,心里可是全然不信的。
陛下后宫中那些世家小姐她可见得多了,美人足足有三千之数,从来就没见过一个好伺候的。
也就是十二姐姐人傻,心地单纯,好欺负,才会觉得虞轻鸢人不错。
再者,她其实也存了些自己的小私心。
她其实就想看看,陛下到底对这虞小姐能有多不同,难道还能准许两个朱雀翎去给她当丫鬟,贴身护卫?
玉食看着她眼珠乱转,本能觉得她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你当真想来?”
“当真,可真呢。”
十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加了一句:“就怕陛下不允许呢。”
玉食听她这话,没吭声,端着药碗,一个飞身上了墙头。
“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见十七作势要跟上来,玉食踩着墙沿缓缓转过身,突然咧嘴,冲她毫无感情地笑了笑。
“你最好是。”
玉食意味深长道。
平时板着个脸面无表情的人,生气的时候也许并不怎么吓人,可一旦突然笑起来,那还真是异常地诡异可怕。
十七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但是被这笑容吓得抖了抖,眨眼一愣神儿的功夫,玉食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四下张望一阵,确认玉食已经走远之后,十七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回宫睡觉,管它什么意思呢。
然而,好景不长。
十七对那句话的困惑,甚至没能挺得过第二日清晨。
散朝之后,十七照旧在宣政殿向沈君雁汇报漠北状况,李长御也在一旁听着,偶有插议。
“行了,说完就退下去吧。这些年来,漠北之行艰险,朕特准你歇息一月。”
等她将这些年安乐王府中状况都交代得差不多,眼看也没什么好讲的了,沈君雁摆摆手,“这些事,朕自己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