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一别,奴婢和小十怕是不能再服侍小姐了。”
玉食按着十七,一齐在青砖地上跪下,在缸外对虞轻鸢磕了三个响头。
“小姐,此后诸事,千万要自己珍重。”
她说。
*
暗卫的一生,大多都是弹指一瞬,如夜烛般明灭短暂,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沙场上的将士率兵冲锋,血染黄沙厮杀震天——击鼓其镗,踊跃用兵,那是属于兵士的荣光豪歌。
而暗卫,则全然不同。
他们生于无名,死于无声。
作为孤儿流落街头,从不知道自己生于何处,姓甚名谁,家在何方。若不是被自己的主子捡走,或许早就成了朱门前一捧小小的枯骨。
十二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名字,是许多人的名字。
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
死于无声——暗杀,暗中窥探,暗中交锋,一袭黑衣隐在夜色中的暗卫。
他们要做的事,就是将一呼一息都隐匿在世间中,仿佛自己从未在这人间活过一般。
甚至连今夜近百人的这种血战,都只会在寂静中悄悄进行。
除非隔日起来瞧见地上那些没了生息的黑衣人,没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无名之人悄无声息地倒在血泊中,如同秋日飘飞枯萎的落叶,凋零无话,只有踏在上面的时候才会踩出些声响。
没有人会去仔细分辩每一片落叶,就像从没有人会关心一个暗卫的生死。
因为他们是无名,从未有人会知晓他们,也就无人会为他们的死而悲泣。
她来过了人间,但人间不会记得她。
“姐姐,牌匾都换好了。”
十七飞身上树,隐在她身侧,低低道:“更响三声,还有半个时辰。”
“集中精神。”
玉食点点头,问她:“怕死吗?”
“怕也没用嘛,职责所在。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的脑袋也不过一睁一闭的事。”
十七撇撇嘴,“死有什么好怕的。”
玉食点点头,没说话。
空气里是几乎凝实的阴云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沉默不语。十七兀自蹲了一会儿,忽然闷闷道:“我倒是不怕死。我就是有点怕,自己就这么死了,世上也没有一个人会记得我,也没人会觉得难过。怪不甘心的。”
“陛下会记着我们的。”玉食安慰道。
十七闻言,鄙夷地看她一眼:“陛下?姐姐自己信嘛!”
就陛下那个性子,这些年只见过她生气发怒,哪里有什么难过的时候?
“......”
玉食摸了下脑门儿,觉得十七说的很对。
陛下是没有心的,说记得有这么个人倒还有可能,要说难过,那绝对没可能。
“...没事,至少虞小姐肯定会记得。”
她想了想,又道,“好歹我们跟了虞小姐这么久,若是她知道我们死了,肯定会难过的。”
“可是,虞小姐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们死了。”
十七轻声道。
二人相对无言,再没说话了。
今夜无论生死如何,虞小姐都不会再见到她们了。
一来是因为,若是她们死了,陛下肯定是要再派人过来顶替的,毕竟小姐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其二,就算她们侥幸存活,那也要回宫中待命,不能再留在虞小姐身边了。
她是朱雀翎,永远都做不了一个真正的丫鬟。危机已然解决,陛下就没必要再派这么多精锐力量守在虞小姐身边。
耳后有细碎的破空之声。
玉食敏捷地一个回旋,袖中利落地甩出尖刃,银光短暂地划破了夜幕,稍纵即逝。
树下传来一声闷响。
玉食闪身下去,确认过人已经断了气,方才抬手,粗略地擦了下脸侧溅上的暖湿血迹。
“走吧。”
她漠然道。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作为一个暗卫,她也有自己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