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杜丽娘的戏服,赶制好以后,随着一套杨贵妃的水钻头面和一副珍珠白云肩一并送到了揽月楼。
彼时戏班正筹办着一场堂会,巧的是这场堂会的主办家的是肖允执一位关系不错的同僚的姐夫,叶昭文借着这层关系,推举陈鹤卿再唱一出《贵妃醉酒》。
他对陈鹤卿示好,那一定是大张旗鼓的,绝不收敛,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捧他,也因这层关系,开始游走于揽月楼的后台,在众戏子面前晃啊晃,认得的便打招呼,不认得的也是微微一笑点头致礼。公子哥儿又豪横又绅士,得了不少眼缘,众人一瞧陈鹤卿一傍就傍上这么个人物,连带着对他态度好了许多,至少不像从前一般会当面阴阳怪气。
外人都以为这陈鹤卿勾人的功夫了得,哪知这是公子哥儿玩纯情游戏,给自己砸个痛快呢,他和陈鹤卿还只是偶尔拉拉小手,一起吃饭一起聊天的程度。
名气和财物来得极快,但陈鹤卿并未因此被冲昏头脑,班主瞧他如今也是有人捧的了,排了不少他的场子,竟和赵梦蝶平分秋色,他也够稳,担得起这个名气,可见这匹千里马早就整装待发,只差一个识货的伯乐。
只可惜此伯乐非寻常伯乐,只想剥了马皮尝尝马肉而已。
堂会散了场,叶昭文站在院外,靠着墙看了眼时间,陈鹤卿这边换了长马褂,跟个孩子似的小跑到他身边,笑盈盈又羞答答地喊了声:“叶少爷。”
叶昭文如今也是摸透了他的脾性,这孩子不重名也不重利,也不爱应酬,偏偏就喜欢唱戏,对戏倒是很认真,叶昭文若是问起这戏里的讲究,他就是行家一般,眼里透着亮亮的光,十分精神地谈起自己的见解,一说便停不下来。
叶昭文定定地瞧着他,微笑着听他边讲边走,外人瞧了,定以为这是个深情的主儿,谁晓得他心里头巴不得陈鹤卿讲的是他,他就是要他这样的状态,像爱戏一样爱他!
可陈鹤卿除了戏以外就是个愣木头,他对他好,给他钱,听他讲戏,陈鹤卿感激归感激,却是半点情不给,友情倒是有了,陈鹤卿拿他当朋友,却不将他当爱侣。
叶昭文一时都有些犯了难,怎么着才能啃动这块臭石头?
“爷,我想自己置办套宅子搬出去。”陈鹤卿讲了半天戏,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叶昭文听他讲得无聊,都要神游天外去了,忽听这么一句,脑子还没回过来,愣了一下,才反应道:“嗯?怎得要搬出去?”
此前陈鹤卿年纪小,此前名气不够,挣得不多,因而还和整个戏班住在一块,而今非昔比,他确实有了能自立门户的底气。
“戏班里太挤了,我想带着师哥一块去住。”
陈鹤卿对他虽没有那种感觉,却也是摘出了一点真情,会跟他商量一些自己的私事。
叶昭文敏锐捕捉到那两个字:“师哥?你哪个师哥?怎么要和他一块住?”
“一个人出去住自在些,但太冷清,师哥是待我最好的一个人,我就想着和师哥结个伴儿。”
小兔崽子,你能有今天是谁捧出来的?他待你好,我就不待你好了?爷就没给哪家姑娘砸过那么多钱过,你还跟他过上了?我算什么?要不是爷砸了那么多钱,现在就把你拎回去办了!
叶昭文怒而不表,面色柔和:“你和你师哥关系很好么?”
陈鹤卿颔首:“跟亲兄弟一样。”
叶昭文:“那你师哥是哪位啊?多大了?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
陈鹤卿:“我师哥是阮青兰,刚刚跟我搭戏,站最前头的宫女就是他,比我略大一些。我倒是不记得他有哪个很喜欢的姑娘。”说到最后,陈鹤卿还很认真地摸了摸下巴思考着。
叶昭文气消了一些,心里一动,问道:“那师哥算是你亲哥哥了,爷又算你的什么?”
陈鹤卿微睁了眼睛,双耳发红,他是情感有些迟钝,但并不是智障,权贵捧戏子还能是为了什么?只是叶昭文太温柔,又太包容,他慢慢地就不将他往那方面想了,只当是个知心的朋友,可要是叶昭文戳破了窗户纸,又要怎办?
叶昭文是他的贵人,对他也好,而且男旦沾点断袖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赵梦蝶都多少个了?外界对他和叶昭文的传闻他多少也都知道,到这个余地,真的有没有,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陈鹤卿还算是个雏儿,这倒是十分少见的,只因他虽有一张好皮相,却是个有些执拗的性子,喜欢戏,就只学戏,不被人待见也无所谓,成不了角儿也无妨,一心扑在戏上,只要还能嚎一嗓子,那都是极开心的。
此刻只见他脸涨得通红,微微低着头不肯看叶昭文,羞得不知说什么。
叶昭文叹了口气:“爷又没有强迫你,你是在怕什么?只恨我待陈老板那么好,在你眼中居然还是个豺狼虎豹。”
陈鹤卿忙道:“不不,不是,我哪会这么说您,叶少爷是不一样的!”
叶昭文:“陈老板说说,哪不一样?”
陈鹤卿认真思考了一下:“豺狼虎豹那都是负了秦香莲的陈世美,负了敫桂英的王魁,爷不一样,你是楚霸王,是柳梦梅。”
要是个要脸的,听了这番话,多少有点羞愧,叶昭文不要,他十分受用,还笑道:“那陈老板是不是虞姬,杜丽娘呢?”
陈鹤卿登时又红了脸,左右也想不出拒绝的由头,支支吾吾:“可…可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