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那场寿宴确实是互相成就了,陈鹤卿因掩痛甩针加的一段可谓是因祸得福,又因他此前就因那场《贵妃醉酒》招揽不少票友,今这场次是座无虚席。
叶昭文摸那戏服的料子便知什么品质了,老早着人便去赶制了,又让老黄领着头到前排座去,找了几个人作了托,备着给陈鹤卿叫的好。
他不懂戏,但是他爱看陈鹤卿在台上的样子。还真跟老黄说的一样,这陈老板作了妆,便是春日里开得最盛的一朵艳花,去了妆,又是夏日里立挺清爽的一株翠竹,巧是陈鹤卿今儿扮的是《西厢记》的红娘,不同于杨贵妃的寂寥悲怀,也区别于杜丽娘的温婉娇柔,活泼又灵动,嬉皮又可爱,叶昭文都看笑出了声。
开场时他让人送了十六只花篮送上,上面题字“陈老板艺冠群芳”“陈老板风华绝代”,十分气派。
等陈鹤卿这部分唱完,满戏楼都是那中气十足的叫好,不断往台上打彩。
待陈鹤卿下了场,叶昭文又大张旗鼓让人送了满满一盒子的珠宝首饰到后台去,特意点明是送给陈鹤卿的。
如此场面,摆明了就是要捧陈鹤卿的场子,一时之间,陈鹤卿简直是站在浪尖儿上,处在风口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好在他唱得是好,模样也巧,并不显得突兀。
晚些时候散了场,叶昭文悠悠坐着点烟,只是让人传了一声,自有那有眼力见的人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引着陈鹤卿来见今日这贵客。
陈鹤卿模样并不大,也只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排场,来的时候整个人促得不行,低眉顺眼地站到了叶昭文跟前。
叶昭文瞧他臊得慌,也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调他,反而是礼貌绅士地嘘寒问暖一番,再领着小脸红红的陈鹤卿出了楼上了车。
他的假面装得极好,陈鹤卿虽然心里头有些没底儿,却不觉得难堪。
叶昭文问:“听说陈老板早些时候是昆曲班的,小时候在江南一带住过是吗?”
陈鹤卿答:“是,小时候在苏州待的。”
叶昭文:“那我们还算是老乡伐?我订的是淮扬菜,还吃得惯吧?”
陈鹤卿一点头:“爷是苏州叶家绸缎庄的吗?”
叶昭文:“陈老板认得啊,我说怎么一见如故,原来就不算是生人。”
陈鹤卿淡淡一笑:“哪敢高攀,只是爷家的名气大,上好的行头都是用的叶家的料子,所以才认得。”
叶昭文:“既有往来,就不算生,只恨太晚一见陈老板,要不是这趟来了北平,我可是要抱憾终身了。”
陈鹤卿垂首一笑,他并着双腿,坐姿老实,虽然有几句谈笑,却不是完全放开了来。
他越是羞,叶昭文就越是心痒,越是心痒,却越是要端,只怕投石激水,打草惊蛇。正是要循序渐进,一点点剥丝抽茧,偏让这小美人对自己敞了心扉来,才有意思。
小戏子一路上规规矩矩的,态度也客客气气的,吃饭时也恭敬谦和,一点儿放不开。
他这样内敛,叶昭文就要更着重注意细节,就如陈鹤卿眼睛一直瞟着离他较远的文思豆腐,夹菜却只吃跟前的,叶昭文便端着放到他跟前去,陈鹤卿不太爱吃有些腻的,水晶肴肉动的筷子不多,叶昭文又将它和虾仁替换了位置。
他保持着距离和边界,举止注意分寸,谈吐有礼偶尔夹了一两句调笑,一相比较,就连昨日反复握着的手,都变得更似疼惜一般。陈鹤卿渐渐放开了点,也会主动答话。
叶昭文主动将话题围绕着陈鹤卿来说,问他小时候在苏州的经历,又问起改了行换了地方的感受,顺带问起北平哪些有意思的地方,陈鹤卿都答得上来,说的话也多了些。他的本音轻柔但不失男子该有的磁性,并不如赵梦蝶有些柔媚,但说起话来要悦耳些。
叶昭文搅了一搅饭碗,提到了那件沾了血的戏服:“那身行头怕是不能再穿了吧?”
一提这个,陈鹤卿神色一震,轻抿了唇瓣:“也没什么,反正现在昆曲唱得少了。”
叶昭文:“只是提到昆曲,谁不知道《牡丹亭》呢?我已经着人重新做了一件,用的是上好的料子,做好了就送去给你。”
陈鹤卿不好意思起来:“叶少爷这实在破费了,不用这么麻烦。”
叶昭文摆手:“名角儿就要配身好行头,陈老板戏唱得好,以后必定红红火火的,现在不对你好点,就怕以后有了别的爷捧你,你就把我这号人忘了呢。”
陈鹤卿腼腆一笑:“言重了,自不敢忘。”
叶昭文:“只是戏服里面怎么会掺了根针呢?拿衣服的人也太不小心了。”